比利时可有天使
好吧好吧,若我的情商突变,刘画舟就是我的催化剂。我的心里已经开始有奇妙的化学反应,好多好多彩色气泡就要在阳光下旋转着起飞啦。
妈妈出差去了,我翻弄着她梳妆台上的各种瓶瓶罐罐,然后踩着一双硕大的高跟鞋往嘴上涂鲜艳的口红。唉,穿上高跟鞋的我还是够不到刘画舟的肩膀。“安琪,来,帮爸爸系一下领带。”爸爸冲进房间,脖子上吊着一条松垮的翠绿色领带。我钻进衣橱拽下一条银灰色的,然后站在床沿上为他重新系了一个浪漫的亚伯特王子结,“你知道不知道棕色西装要搭配银灰色领带,银灰色!”
爸爸捏了捏我的下巴,“那你知不知道你很不适合大红色的口红!”
我失落地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觉得自己很像迷你版的麦当劳叔叔。我擦掉了自己的烈焰红唇,但带走了梳妆台上的一瓶伊丽莎白·雅顿“诱惑”香水。
因为今天我会和刘画舟一起做值日,我将迎来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刻!
刘画舟扔给我几袋垃圾,远远地躲开我的“诱惑”,“去扔垃圾!”
我飞快地把垃圾丢进了楼下的垃圾箱,飞奔回来时差点儿撞翻他端着的一盆水。刘画舟闭眼凝神了片刻,“吴安琪,你知不知道你快要让我窒息了……”我抬头仰望着他,他眨了眨微湿的睫毛,立刻转身走掉,“香水喷太多,真的太多了……”
转眼寒假就来了,我天天在床上抱着棉被滚来滚去,“怎么还不开学啊还不开学!”妈妈忧伤地望了爸爸一眼,“带安琪出去转一转吧,我看她迟早要被憋坏的。”于是爸爸带我去了一趟三亚。
我踩在软软的沙滩上,指头缝里渗进暖暖的沙,看来就算我走到天涯海角我还是想念刘画舟的呀!“去吃甜品吗?你爱吃甜食。”爸爸叫我。宾馆的港式甜品只有芒果班戟和杨枝甘露,发泡的奶油和清凉的糖水里,是热带水果缤纷四溢的味道。此刻我是多么想念那一碗甜辣滚烫的姜汁糯米圆子啊!
开学第一天,刘画舟居然没有来。我从其他女生的耳语里窃听到刘画舟的航班因北京持续的大雪天气一再取消。“你晒黑了,有一点混血儿的感觉。”达西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惊扰了我对着刘画舟空荡的座位持续进行的发呆。我丢给他一袋海南特有的春光牌榴莲糕,“送给你。”他剥了一块放进嘴里,“嗯,是热带的味道,不过有些人看起来情绪不高啊。”
我失落地度过了开学第一天,但我居然在地铁里遇见了刘画舟和他的奶奶!他们刚刚下的飞机,脚边的旅行袋上还贴着托运的标签。刘画舟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让我坐过来。他从旅行袋里掏出一盒北京稻香村的“京八件”递给我:“喏,送给你,小蘑菇头。”
刘画舟奶奶笑眯眯地问:“这是哪家的小妹妹呀?”刘画舟无奈地摊了摊手,“这是我同学。”
“啊!”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然后把糕点盒子捧在心口,“我本来也有东西送你的,可你没来,所以我就……那我明天送你!”地铁到站了,我站在月台上,目送刘画舟和他奶奶离开。我亲了亲香喷喷的“京八件”——这是刘画舟送我的礼物!
我的!
我盘腿坐在床上,望着盒子里的糕点犯难:到底是先吃太师饼,还是先吃枣花酥呢?
第二天,我偷偷拿了爸爸要送给他上司的一盒亚龙湾的蝴蝶标本,准备到学校送给刘画舟。但我一到班上,就听见女生在广泛讨论一只景泰蓝手镯的事情。
下午,我见到了那只景泰蓝手镯的女主人,她在楼下的草坪边等着刘画舟。从六楼垂直望下去,女孩的身形就变得小小的,也许会有点像我。但她的眼睛一定很亮,那么远她就看见了刘画舟,然后朝他挥挥手。
她手腕上跳跃的景泰蓝手镯,就像我手里活过来的蓝尾翠凤蝶。
我的眼泪滴在了透明的标本盒上,这才发现甜食在口腔里的余味竟是那么酸涩。
后来刘画舟总是不时地丢给我几粒糖果,有时是朱古力豆,有时是瑞士糖,我总是以一声冷笑来向他表示感谢。
“安琪,你成熟了。”达西对我说,“但成熟路线并不适合你。”
“我是催熟的,催熟的你懂吗?”我算着纸上的化学方程式,抬起头狠狠地瞪他了一眼。
“哦,是催化剂的缘故啊……”达西若有所思地说:“催化剂在化学反应里能改变其他物质的化学反应速率,但催化剂本身的质量和化学性质在反应前后是没有发生变化的,对吧?”
是的,刘画舟没有参与这场化学反应,他只是一包催化剂,他从头至尾都还是那个他,是我一个人哭哭笑笑,随便乱冒一些异想天开的气泡。
刘画舟依旧往我的手里塞各种糖果,而这一次居然是一盒金色的GODIVA巧克力!“向微生我气了,这一回是怎么哄都哄不开心。巧克力没送出去,你拿去吃吧。”
从前,有一位名叫GODIVA的伯爵夫人,她为了令统治者减轻人民的赋税,同意赤身露体骑马绕城一圈。这一比利时高级巧克力的品牌源自这样一个因爱心而甘受屈辱的故事。于是我含着泪,拿起里面的一颗名叫Miroir的巧克力。
Miroir在法语里,是镜子的意思。
“镜子”在我的舌苔上融化了,巧克力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涌进我的味蕾。我看见有一面镜子里,一个小女孩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你知道吗?”我泪眼曚昽地瞪着他,“巧克力中有一种化学物质叫苯乙胺,它会让人产生恋爱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只能维持三分钟!”我把GODIVA狠狠地摔在他脚下,转身之后眼泪就又没出息地流下来了。刘画舟说得对,没出息的女生才会在教室里哭。
一千年前GODIVA夫人裸体游城,臣民全都关紧门窗足不出户,不让伯爵夫人受辱。一千年后,一个含着GODIVA巧克力的没出息的女孩,她的鼻涕和眼泪惹得旁人竞相驻足。
我坐在操场旁边的石阶上,看见田径队的男生正在塑胶跑道上做高抬腿训练;一群体操队的女生从我身边急急跑过,她们细长的腿在我脸前晃啊晃啊,然后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于是我就在香樟树下躺了下来,远远地听见有个班在齐声读着高一英语第13单元的单词:in the future,lie down,a bar of chocolate ……
当我醒来的时候,放学的人潮正在我身畔流动,他们一定在嗤笑这个13岁就上高一的高智商古怪女生。我看见刘画舟也在人群里面,他揽着那个名叫向微的女生的肩,她在他的耳边窃笑呢喃。
为什么刘画舟没有过来踢一踢我的脚,或者抓住我的后颈像拎一只猫一样把我拎起来,哪怕叫一声“吴安琪放学了你知道吗?”也好啊。可他跟他们站在一起,仿佛在斟酌路边为什么长出了一枚水灵灵的蘑菇。
这时达西拨开人群,把他那张脸凑到我面前。他往常擦得干净透明的镜片上,此时却布满了纷繁的指印,“安琪,你不舒服是吗?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医生啊?”我这才发现达西眼睛的虹膜是棕褐色的,像特浓的黑巧克力球。
于是我顺势倒在他的肩膀上,就让他们以为我是突然残疾了吧!
“达西,我不想上学了。”我歪在达西的背上,有气无力地哼哼。
“班中若无安琪,那刘画舟可就要称霸王咯!”
“可我不想在你们的俯视下生活。”
“傻瓜。”
……
自从我摔了刘画舟的GODIVA以后,他便很少跟我说话了。我天天埋着头算数学题,或者跳脚擦黑板,我甚至会精准地计算自己的生理期。只是有一次我从沃尔玛出来,路经那家港式甜品店,看见刘画舟和向微分食一碗番薯糖水时,还是绕开了那面透明的落地橱窗,不想被他们看到。
刘画舟他曾对我那么好。
从北京带回来送亲戚的特产,却在地铁里塞我一盒;女朋友给他的糖果,他总是会记得要留给我几颗。即便是送不出去的GODIVA,留到下次送又不会化,可是他还是给了爱吃甜食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