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可有天使

文/半岛璞

  我用四年上完小学,两年上完初中,因此高一的我比同班同学小了整整三岁。

他们笑嘻嘻地看着我在讲台上一蹦一跳地擦黑板,身高1米45的我擦不掉黑板上缘语文老师在上节课留下的一行粉笔字,于是下一节课的地理老师只好在“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下面开始讲“成云致雨的必要条件”。

“吴安琪,智商早熟不代表就可以盲目跳级。你看你,身体都还没怎么发育……你的高中时代将会在别人的青春里过去。”

我的同桌叫安达西,他喜欢写东西,经常对我说一些含义深刻的句子。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脯,然后继续认真地听老师讲大气的垂直分层。但我想,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明白了什么叫孤单。

从大树繁密的枝叶缝隙里筛进来的光线,静静地落在男生白净的衬衫以及女生改短了两寸的校服裙上,教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青春荷尔蒙芳香。他们的唇上有了茸茸的胡须,她们的曲线变得玲珑有致。就连他们脸上偶尔冒出的青春痘,都是值得我妒忌的,而我只能用自己那童音尚未完全尽褪的嗓子对大家喊:“下课了,请大家把练习册交到我这里来!”

他们还有了许多我还没来得及学会的表情,比如忧郁,深沉,或者冷漠。有女生挺着骄傲的小胸脯从我身边走过,碰倒了我桌上摞得高高的练习册,她只是回过身来幽幽地说一句:“对不起哦,小妹妹。”或者是放了学以后打扫卫生,最后只剩我一人打扫男生打完粉笔仗后狼藉的战场。我望着巍峨的黑板上那些我够不到的字,终于伏在膝盖上放声大哭。

“只有没出息的女生才会在教室里哭。”

我含着泪仰起头,看见刘画舟站在我的面前。他长得是那么好看,这让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更加相形见绌,于是我就蹲在那里没有起身,然后定定地盯着他的鞋尖。

刘画舟伸出手来拍掉我头顶的粉笔灰,叹了口气以后拿过刷子,扬手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你打算怎么谢我?”他偏过头来问我。

我还蹲在地上发着呆,于是他用脚轻轻踢了踢我的脚,我连忙眯起眼睛抬头看他,下落的白色粉尘也有淡淡好闻的香气。“下次把第一名让给我怎么样?”“啊?”我直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揉了揉我的蘑菇头,“跟你开个玩笑都这么艰涩,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智商啊?”

他撂下刷子就走了,我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然后追到门口,朝空荡的走廊大喊:“刘画舟,下一次我把第一名让给你!”

刘画舟,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第一名让给你。

当初我那么喊,不过是想表一表衷心感谢你的诚意。

最后一堂化学考试,我中途去了厕所,然后直至考试结束众人散去我依然没有从厕所回来。

我的书包还扔在考场门口的那张木桌上,上面还有几张别人随手扔掉的小抄。刘画舟提着我的书包,在女厕所外面喊:“吴安琪!吴安琪你掉进厕所里了吗?”

我在厕所里不出声,用指甲抠着墙上斑驳的绿漆。“我当初的话是开玩笑的,你……你这是大智若愚吗,啊?……就算是,你现在也应该出来了吧,试已经考完了,你不担心在厕所里待久了会甲烷中毒吗?”

“你走吧,别管我了。”我伸长脖子往外嘟囔了一声,然后外面有一阵简短的沉默。他又试探着问:“你……你不会是没带手纸吧?”

我真想捶烂面前的墙壁,“我说不要你管就是不要你管!帮我把书包放在厕所门口,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厕所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

然后刘画舟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女厕所,我想这应该是他的第一次,但愿也是最后一次。他把尖叫的我拽出厕所,然后扔在外面走廊上的墙角。

“你什么毛病啊?我说了当初是开玩笑的,你以为我会要你让给我的第一名吗?”他一脸痛心疾首的困惑。

该死的刘画舟,他还在纠缠那个第一名,我都说了不是因为那个什么“第一名”了嘛!这是我第二次在刘画舟面前哭,我还是那么定定地盯着他的脚尖,边哭边注意到他今天穿的是一双蓝色的帆布鞋。

“我……我那个来了,我把裙子弄脏了啊……”我在他腿边泣不成声。他的脸微微一红,然后连忙环顾了一下四周,赶紧用腿搡了搡我,“快别哭,搞得好像我把你这个未成年幼女怎么了似的……”他脱下他的校服外套,递给我,“你先穿着!”

他大踏步向前走,我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把他的外套穿在身上。1米78的刘画舟的衣服穿在1米45的吴安琪身上,就是一件可以没过膝盖的连衣裙。

我拉好拉链,小跑了几步,跟上了他竞走般的步伐。他见我跟了上来,就放慢步子,然后瞄了我一眼,把笑意压抑在绷紧的脸部肌肉下面。

“吴安琪,你告别童年了。”在小路拐角的地方,他突然斜睨了我一眼,然后就笑出声来。那里有几枝月季开得正好,我想我那时的脸色一定可以和月季相媲美了。我垂下头,拿长长的袖口擦了擦鼻涕。“这是我的衣服!”他惊跳起来,又向我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你这个小蘑菇头!”他伸手把我的蘑菇头揉成了鸟窝。

刘画舟把我带进沃尔玛里,然后我非常识趣地去女性用品货架上拿下我终于可以用得上的东西。他站在一排CD前面翻来翻去,见我过来了,便往我购物车里一瞅,“你还得买条裤子吧,好把衣服还给我啊!”

刘画舟看我又面露难色,于是又自以为聪明地说:“钱不够我可以借你的。”

“哎哟,不是钱的问题啦!”我又在跺脚。

刘画舟一定觉得眼前这个蘑菇头真的非常非常难搞,他也板起了脸,“那我现在就把你衣服给脱了!”我护住胸口瞪着他,“刘画舟你可不要乱来哦!”

我在童装部拿了一条牛仔裤,裤脚绣了一只小鸟,它在唱欢乐的歌。我觉得我所有的尊严都在刘画舟面前碾成了粉笔灰一样的粉末,然后由他再轻轻一吹,逸散在干燥的空气中。

是的,刘画舟轻轻吹着他面前的一盅莲子杏仁茶。

我买好东西,进超市卫生间收拾妥当然后出来,刘画舟把我牵进一家港式甜点店吃东西。他给自己要了一盅莲子杏仁茶,给我要了一碗姜汁糯米圆子。

“你要趁热吃,暖一暖身子。”他完全是一副大人口气。

我小心翼翼地咬着甜糯的圆子,浓稠的红糖浆便从圆子里流溢出来,微微烫着我的舌尖。我喝了一口棕红色的姜汁,真是又辣又甜。

刘画舟不吃,而是把他面前的杏仁茶又推到我面前,“你慢慢吃,我又不跟你抢,这一碗也是你的。”我抬头望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跟碗里的糯米圆子作战。

刘画舟靠着椅背,把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吴安琪,我怎么感觉我是你爸爸啊!”

然后我噗的一声,把一口甜辣的姜汁喷了他一脸。

“小蘑菇头……”他扯过桌上的餐巾纸,捂住自己欲哭无泪的脸,“你信不信,我以后要把你折磨成小萝卜头!”

“对不起嘛!”我用纸巾拂了拂他的衣襟,“对不起,我才不要你是我爸爸……”

我已经有一个疼爱我的爸爸了,我要那么多爸爸干什么呢?

晚上我缩在自己的被子里想:刘画舟会不会喜欢我呢?等我再长大一点,身材应该不会比班上那些女同学差……

我的化学题才答了一半,居然总分排名还是全班第一,刘画舟在下面鼓掌鼓得很有诚意。“这样也好,分数和名次其实才是最保值的东西,升学时期的青春爱情,有时真的一文不值。”达西望了一眼走廊上追来逐去的男女,又向我抒发了一句深刻的叹息。

“达西,正因为它此刻一文不值,我们才有可能将其广泛持有啊。也许它并不是最保值的东西,但是它具有升值潜力啊,至少,你以后还可以向自己抛售曾经的独家记忆。”

“安琪,你深邃了……看来你的情商也开始突变了……”达西在厚厚的镜片后面向我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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