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情诗
吵闹的KTV包厢里,夏晓理坐在吧台旁边唱着一首英文歌曲。
并没有多少人在听。
女生们吃着零食讨论八卦,男生们坐在一起玩摇骰子的游戏,大声猜着点数,输了的人要被其他人轮流弹额头,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夏晓理唱的是一首很老的歌,“Love me tender”。
Love me tender,
Love me sweet,
Uever let me go.
Ou have made my life complete,
And i love you so.
……
顾悦肴在包厢的角落里坐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包厢里的灯光太过迷离飘摇,她感觉唱到“Never let me go”这句的时候,夏晓理的眼神悄悄地划过她的眸。
一转即逝。
顾悦肴闭上双眼,任由耳边的喧闹声将夏晓理的歌声淹没。
倪嘉告诉她,夏晓理乘坐的航班是在晚上九点整起飞,先在韩国济州岛降落补充燃料,然后直飞洛杉矶。
而一贯在凌晨两点之后才进入睡眠状态的顾悦肴,却早早在八点就关掉了屋子里所有的灯,关了手机,关掉电脑,把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整个人钻进被子里,像是冬眠的动物。
混沌的黑暗里,她蜷缩成婴儿的姿势,强迫自己入睡。
秒针安静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圆周。
顾悦肴做了很长的梦,亦真亦幻,梦里一直有飞机巨大却遥远的轰鸣声,一直有那个少年带着探究顽皮却真挚的眼神,他连名带姓地叫她,顾悦肴。
流泪的双眼,微笑的脸庞。
八点五十五分。
高崎国际机场候机厅,夏晓理落寞地站起身来,听着手机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那句他已经听到麻木的话,挂断,走向登机口。
他是最后一个登机的旅客,当他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坐下之后,飞机已经开始缓缓地滑向跑道。
乘务员温柔地提醒着大家关掉手机和一切遥控设备。
夏晓理关掉了手机。
屏幕倏然漆黑,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去看窗外,已经入夜的城市,远处的灯火忽明忽暗。
飞机骤然加速,脱离了地心引力,他感觉胸腔一阵窒压,轻咳一声,却有冰凉的液体漫过脸颊。
——顾悦肴,你知道吗?
——我们的距离不是坐12小时飞机就能到达的大洋彼岸。
——而是我初次见你时,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暖春和盛夏。
在夏晓理出国半年后的夏季,顾悦肴考上本城最好的大学,学建筑。
那一年的阳光和雨水都特别充足,整个夏季就像是从热水里捞上来的一般,潮热得让人不自觉地慵懒,而顾悦肴却以前所未有的活力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活,在与夏晓理失去联系的五个月之后。
也就是这一年,顾悦肴遇见阮冬衡。
顾悦肴的论文因为缺少了调查附录而被教授要求重写,她为此愤愤不平。阮冬衡在教授办公室门口听到了他们所有的争执,犹豫再三终于叫住了气鼓鼓走出来的顾悦肴。
“我也是他的学生。”他礼貌地微笑着,悄悄地用眼神示意顾悦肴他所提及的人就是那个年近古稀又古板的教授,“假如不是他赏识的人,他是绝对吝啬和那个人多说一个字的。”
阮冬衡看了看手表,立刻作出一副惊奇的样子:“你居然占用了他二十三分钟。”
那样子颇像一个风度翩翩又幽默的英国绅士,顾悦肴忍俊不禁,满腹的怒气顿时跑了一半。
那一年,顾悦肴大一,阮冬衡大三。
顾悦肴后来才知道,阮冬衡是这位老教授的头号得意门生,早就预定好了他的硕士研究生学位,获奖无数,更是建筑系的风云人物。
自从那天起,顾悦肴就经常在系办公室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学长,而每次他都会借故和她说上很久的话,无关专业。
对于这件事,顾悦肴是有些奇怪的。
因为这所学校有两个校区,大一大二的学生住在新校区,它坐落于鸟不生蛋的工业开发区,而大三大四的学生则住在靠近繁华市中心的旧校区,新旧校区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很近,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至于为什么大三的阮冬衡会三天两头就出现在他们大一建筑系的系办公室,顾悦肴始终认为,要不是那个教授太喜欢他的得意门生,那就是他另有目的。
“我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依旧是系办公室的门口,没有什么花前月下,没有什么海誓山盟,阮冬衡依旧像电影里的英国绅士一样风度翩翩。
“悦肴,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笑容,我就知道我栽了。”
顾悦肴没有落荒而逃,也没有惊喜莫名。
关于两人交往的各种八卦开始满天飞,而也许只有当事人知道,顾悦肴在被表白的当天是如何微笑着和阮冬衡说,我们就当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顾悦肴发现自己和阮冬衡有许多相似的爱好,比如旅游,比如古典音乐,比如动漫,比如足球。
2006年世界杯决赛那天晚上,顾悦肴在姐妹们的掩护下应付过了舍管的查寝,从寝室里溜了出去,阮冬衡在楼下接应,后来顾悦肴被寝室的姐妹嘲笑,说他们两个人就像旧社会要私奔的亡命鸳鸯。
阮冬衡带顾悦肴到学校外面最近的一间小餐馆,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其中大多都是逃寝的学生,足球爱好者们围着21寸的电视机,热闹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世界杯决赛。
法国对意大利。
顾悦肴自从初中起就挚爱着那片地中海的蓝色,尽管圈子里对意大利足球的恶评不在少数,但不可否认这支蓝衣球队在她的心目中始终是星光熠熠。
球赛开始,两支队伍从一开始的试探胶着渐渐变成了令人兴奋的攻守兼备,小餐馆里人潮涌动,呐喊声此起彼伏,就在比赛即将进行到白热化时,小餐馆的白炽灯突然发出几声劈里啪啦的炸响,接着灯灭了,电视屏幕也倏然变黑。
停电。
片刻的寂静过后,愤怒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小餐馆的老板满头大汗地找来手电筒去查看餐馆的保险丝。
顾悦肴却安静下来,黑暗中她感觉到阮冬衡握住她的手腕,仿佛在告诉她不要害怕,她却想起夏晓理。
在这个微微有些寒意的凌晨,大洋彼岸是否是阳光明媚的正午。
蓦地想起2002年日韩世界杯,当神奇教练米卢将中国队领进了世界杯的大门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
一起坐在夏晓理家宽大的液晶电视前,靠着抱枕,吃着零食,顺便声援自己喜欢的球队,两个人还会因为意见不合而拿零食互丢。
中国无缘小组赛,至少赢一场,至少拿一分,至少进一球,三个指标一样都没有达到,太极战士们却一路过关斩将将顾悦肴的意大利拦截在八分之一决赛的门外,挺进四强,顾悦肴气鼓鼓地对韩国队以及裁判恶言相向,她喊:黑哨,黑哨!并拒绝关注之后的所有比赛。
夏晓理却兴致勃勃地看到了最后。
那一年,巴西夺冠,夏晓理高兴得走路都像是随时会飞起来。
四年后,屏幕里依旧是硝烟弥漫的绿茵场,只是德国的首席门将不再是当年的卡恩,只是法国的阵营里不见了久利,只是荷兰的锋线上缺少了范尼斯特鲁伊,只是顾悦肴的身边,没有了夏晓理。
如今,他的神圣之师巴西早早就敛去了光芒,他会不会像当年的顾悦肴一样,赌气不再去看后面的比赛。
阮冬衡注意到她的沉默,黑暗中顾悦肴的侧脸若隐若现,腮边一滴晶亮液体飞快滑落,他心中悄然一痛。
老板折腾了半晌,小餐馆内终于重见光明,硝烟弥漫的绿茵场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气氛重新高涨起来。
最后的几分钟就像一场戏,马特拉齐的挑衅让足球大师齐达内失去了理智,因为恶意的攻击行为被红牌罚出场外,他的足球生涯以“勺子”和“红牌”画下句点,镜头掠过他黯然与大力神杯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