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情诗

文/花舞陌轩

  “顾悦肴,三班的苏苒给我写情书了。”

少年背着光线在顾悦肴的面前坐下,逆光为他的轮廓镶上毛茸茸的金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语气里却满满地洋溢着炫耀和得意。

顾悦肴抬了抬眼皮,看着面前笔记簿上的一片阴影,咬了咬下唇,抬手把一缕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去。

“让让,我在抄作业,你挡到黑板啦。”她的语气里有微微的不耐烦。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夏晓理右手撑着下巴,左手很小孩子气地扯着顾悦肴的衣袖,“难道你不知道苏苒是我们年段的段花吗?”

“夏晓理,你很烦耶!”顾悦肴一下甩开夏晓理的手,怒视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像一只全身的毛都竖起来的波斯猫。

“嘘嘘。”夏晓理笑起来,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愤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就像在安抚一只猫咪,“不要吃醋嘛。”

他微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亮晶晶的双眼和一排整齐的白牙,柔软的头发刚好没过英挺的眉峰。

顾悦肴黑着一张脸收拾桌面,把应该带回去的东西都扫进自己的书包里,站起身来走出教室。

已经是深秋。

傍晚五六点的光景,校园里也被黄昏的颜色浸透,清一色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身影陆续走出校门。

“顾悦肴!我载你啊!”夏晓理推着单车跟在她身后,斜挎着单肩包,嘴里还叼着棒棒糖,吊儿郎当的模样,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很有可能把顾悦肴变成众多女生的公敌。

帅气,自信,潇洒大方,多才多艺的阳光少年。

这是本年段大多数女生对夏晓理的看法。

幼稚,自大,喜欢投机取巧的败家子。

这是顾悦肴认识夏晓理整整十年之后总结出来的认知。

“喂,顾悦肴!”夏晓理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微微的不满,他不再继续跟在她的身后,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站住了脚。

顾悦肴的嘴角莫名其妙地扯出笑意。

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有那种喜欢激怒夏晓理的恶趣味。

她转过头去,目光里有一丝俏皮的询问。

“你说,我真的跟苏苒交往,怎么样?”

黄昏最后的光芒从斑驳交错的树枝间漏下,折射间模糊了夏晓理的表情。

“好啊。”

顾悦肴听到自己波澜不惊的声音。

一周后,夏晓理的生日派对。

当顾悦肴看见和夏晓理坐在一起的苏苒时,就立刻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

苏苒不再是一身校服打扮,雪纺的纱裙衬得十七岁女生美好的身段更加玲珑有致,平日扎起的马尾变成了披肩长发,眉眼如画。

不愧是段花。

夏晓理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热闹,他几乎把他认识的朋友们都请来了,茶几上堆满了零食和饮料,音响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几个男生坐在地上打着电玩,偌大的夏家客厅此刻也显得格外的喧闹拥挤。

顾悦肴默默地看着和苏苒有说有笑的夏晓理,胸腔窒闷,转身就要离开。

“喂,顾悦肴!”熟悉的喊声。

那么多人,他是如何发现,悄悄站在角落中的她?

喧闹嘈杂,她是如何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

仿佛是一种羁绊。

顾悦肴几乎要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了。

多少次,他都是这样喊住她的脚步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她产生单纯的错觉,那就是,他会永远在她的身后。

只要转身,就能看见。

她还是顺从地转过身去。

那么多人,映入眼帘的只有夏晓理和挽着他手臂的苏苒。

“夏晓理,你们家真的很吵!”再开口时,顾悦肴已经变成了一个声讨者的样子,来势汹汹,“我妈妈身体不舒服,刚吃了药准备睡下,但是你们家的音响开得太大声了,我妈在隔壁都被吵得睡不着觉!”

夏晓理的眼神掠过一刹那的失望和不安。

他赶紧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按掉音响,在男生们不满的抱怨声中关小了电动游戏的声音,还一个劲地叮嘱他们要小声说话。

等全部处理妥当,他再抬头去找,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原本站在角落大声数落他的顾悦肴了。

深秋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有种软绵绵的暖意。

顾悦肴站在自家门前,当顾妈妈来开门的时候,顾悦肴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努力让所有眼泪留在眼眶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顾悦肴背靠着门坐下,心突突跳得飞快,想起夏晓理有些惊慌的表情,心里快感和内疚并存。

其实她多么想和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顾悦肴开始回忆方才自己指责他的表情和语气,是不是太过逼真,才让夏晓理的表情那样愧疚。

但是,她知道自己看到苏苒的时候,心里是真真切切不舒服的。

就好像一幅干净的素描画,黑白的颜色,突然被人抹上了另外一道鲜亮的色彩,刺眼得令人难受。

记得那时候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顾悦肴和夏晓理被父母送到少年宫学素描,夏晓理有画画天赋,而顾悦肴只是单纯觉得,如果自己一定要学一样可以被命名为特长的东西的话,大概只有简单的素描了吧。

可是看起来越简单的实际上就越难。

一整个暑假,顾悦肴收获到的只有她根本没有绘画天赋这个认知而已。

暑期素描班的最后一节课,老师照例要验收大家的成果,两个人一小组互相进行人像素描,顾悦肴和夏晓理被分到了一组。

顾悦肴记得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全班最会画画最受老师另眼看待的夏晓理,和基本拿起笔就毫无头绪的自己,为什么会被分到同一组,自己拙劣的画技也不需要他这样来衬托吧。

而令她意外的是,夏晓理的脸色可比她的还要难看几倍。

“顾悦肴。”夏晓理拖过椅子在她面前坐下,看起来无精打采,声音闷闷的,“看清楚你面前的人,不要用你蹩脚的画技来污蔑我的俊颜……”

顾悦肴想直接拿画板往他的脸上摔过去。

然而终究还是黑着脸坐下来,拿起画笔就开始涂涂抹抹,一双乌黑的瞳仁盯得对面的人直发憷。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

“顾悦肴,难道你希望我把你画成狼外婆?罗刹女?”夏晓理终于受不了顾悦肴的表情,直接影响到他作品的质量。

顾悦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丑化别人的同时,也有可能被别人丑化。

下意识地松了松眉心,她暗暗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跟素描或绘画扯上任何关系。

于是,夏晓理的脸在她的笔下变成了一张大饼,眼睛是倒过来的逗号,鼻子是60度的锐角,嘴巴则变成了数字3。

这就是顾悦肴绘画生涯的结业作品,一张谁也认不出来的大众漫画脸。

而夏晓理的画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老师的好评,被贴在少年宫的玻璃橱窗里展览。当然这个“理所当然”的认识中并不包括顾悦肴,因为她很惊诧地发现他并没有丑化自己,似乎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在那张画像前面站了很久。

顾悦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长相可以用细致来形容,每一个小细节都淋漓尽致,甚至细微到眼睑下的阴影,弯弯的眉尖,以及两端深深陷入的唇线。

其实顾悦肴一直很后悔,因为她幼稚的赌气,以至于多年后,她想不起来那个时候的夏晓理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她,那是怎样一种专注的眼神,用如何柔软细腻的笔触,在那个阳光满溢的下午,一笔笔勾勒出她的笑颜。

上帝还算是公平的。

精通绘画的夏晓理,有着男孩子爱玩好动的天性,在功课方面,他永远也比不过脚踏实地的顾悦肴。

“肴肴,这个寒假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有空的话,每天下午到我们家来帮晓理辅导一下功课吧,你知道的,他脑袋笨,又不服管,从小到大好像只有你才能镇得住他。”夏妈妈笑眯眯地贬低自家儿子,顺便给顾悦肴戴了一顶好大的高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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