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的距离

从法庭出来,我没有脸去见将海的家人,逃也似的离开。但纪宛追上来,她拉住我说:“你要相信将海,他之所以认罪,是为了让燃可以保释就医。你不知道,燃有B型心脏病。一个月后他就满20岁了,要动手术,有30%的机会……”

纪宛说不下去,我呆了好久,才问:“那,将海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林将海没有说“相信我”,没有说“等我”,没有说“我爱你”,没有说“再见”。

离开·一颗苹果的距离

虽然将海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放心不下什么:燃,纪宛,The One。

The One的工作按部就班,纪宛的娱乐之路也很顺利,但要燃安分地待在医院,却耗了我大半的气力。他每天变着法子指使我,还要我为他整理一本《上帝说过什么》。

“怎么上帝跟你说了那么多?”医院里,我一边“愤”笔疾书,一边骂骂咧咧。

“因为我离他最近啊。对我好点儿,我替你美言几句。”说完,燃又转身批评起纪宛,“我说你下次来医院要穿风衣,戴口罩、墨镜,不要那么高调就来了,还乐得跟去动物园看猴子似的。神情哀伤点,才有大腕风范,才能炒作!”

“那不是大腕,”我和纪宛对视一眼,“是雨夜杀人狂!!”

上帝说过,青春无极限(引自《上帝说过什么》)。这句话,在燃身上得到极致的体现。

他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每天都被主治医生鉴定为最佳状态,让人怀疑他做了全身麻醉后还会扭起秧歌来。等他总算毫无知觉地被送进手术室,我、纪宛还有燃的家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时光那样慢,但还是有人愿意等。

我已经习惯周末去教堂做礼拜,习惯在The One工作到很晚,习惯在学业上下工夫,习惯让自己变得优秀。我坚持这些习惯,好让自己不够时间,去想念那个在西桥看守所禁锢了快一年的名字。

但是上帝说过,思念这种东西,欲盖弥彰。有些事情总要面对,就像春天花又开,就像雨季又回来。

那天也是雨天,我从家里出来,一辆车缓缓停在我身边。车里露出一张脸,那相似的眉眼一瞬间就让我想起一个人,林将海——他的母亲走下车来,对我说:“可以到家里来吃顿饭吗?”

那是我第一次到林家。

一幢并不奢华的宅院,整个二楼都是将海的,卧室、书房、画室、冲晒暗房。不难看出,他的优秀源于整个家的爱。也让我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林将海,确实不是姜花街的孩子可以匹配的。

“我知道将海喜欢你,这点我们不会干涉的。因为我们和你一样爱他,爱一个人,就要为他着想,对吧?”

那个在商海里叱咤风云的女人,此刻正系着围裙端给我一碗汤,用一个母亲再平常不过的温柔目光看着我。

“将海的事情,我们还瞒着他在新加坡的爷爷奶奶。将海下个月就出来了,我们希望他去新加坡面对新的生活。至于你,可以另有安排……等这些事情淡下去,你们,或许有其他可能。”

我温顺地点头,以前所未有的妥协姿态说:“我懂。”

我真的懂。我只要让林将海对温行书这个人死心,然后,我就可以去日本留学了。

从林家出来,我打给纪宛,“请你以我的名义,卖掉The One。”

我知道,怎么让一个人对“温行书”三个字绝望得更彻底。

将海出狱那天,我没有出现。在去机场之前,我先去了春天大道教堂,再去了宁湾——那个望到姜花街的墓园,燃一早就选好的地方。

是的,燃已经在宁湾墓园安眠。那个觉得自己叫做梁祖正很没霸气的燃,那个叫我要每天吃一颗苹果想他一次的燃——就在《上帝说过什么》印刷好的第二天,他并没有创造30%的奇迹,而是死在了手术台上。

后来,我才看到,他在书的扉页写了几行字:

温行书:

上帝说过,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

你一出现就已经是我的天使,现在,就让我做你的上帝。

如果我不在,不要为我哭,请笑着活下去。

——梁祖正

宁湾墓园。

燃的墓前摆着一颗苹果,一看就知道是他爱吃的那个品种。

谁来过?会是……他吗?是他!

这个念头击碎我之前所有的伪装,那根顽强的神经强撑到这一刻,已几近崩溃。我四处张望,如果他还没走远,如果让我遇见……

我又能怎样?

深呼吸,再轻轻叹息,让最后的不舍和希冀都变成空气。我用力睁着眼睛,不是因为寻找,而是希望泪水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蒸发掉。

把手里的苹果放在那颗苹果旁边,我离开了墓园。

将一切交给时间,就是我能留下的最完美的结局。然而,如果我回头,就可以看到,我转身后,有一个身影远远地看着我。他茶色的眸子依旧清澈如风,澄净如河。

纪宛专辑的最后一首歌是《忘·记》,当她的声音慢慢淡去,我将音乐按停,将回忆暂停。接着,我点开纪宛从台湾发来的E-mail。长长的,都是她工作的见闻,但最后她说,将海在新加坡成立了新的The One。

The One。

我念了这个词,恍如隔世,心如刀割。不过也好,痛得不彻底,就无法忘记。

等日本的季候风终于把脸上的泪吹干,我去洗了一个苹果,再把地图铺在榻榻米上。

新加坡与日本,不过隔着一个苹果那么远的距离。但经历了那场青春的离散,相隔太远,就算全世界的苹果都摆在一起,也测不出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们已再回不去。

正如《忘·记》的歌词,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坟,葬着未亡人。

林将海,我想,我只能用时光的墓,来埋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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