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尘埃
认识你很高兴。再正常不过的客套,不是吗?
段英诀,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她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那隔三差五便会寄过来的明信片,却越来越让我由喜悦、复杂,变成了期待。
收到信的那一天,会让我走大运一样,心情绽放。
也想过回复,可是,笔尖触碰到信纸上的时候,却生生顿住,无从下笔。
就这样算了,把她的信压在书桌最底层,捧出最厚的英文词典生硬背诵,用忙碌压抑胸口密密缠绕的沉迷。
我以为,就这样自欺欺人去麻痹自己,就不会深陷。可是,有时候,泥足不前,也是被束缚的一种。
所以,再见到张蕊杉的时候,是那样的喜悦、感动,仿佛身上压抑的绳索瞬间瓦解断裂。
是她来找我的,就站在我们教学楼门前,看着下午课后出入的人流,眼睛里装满了忐忑,像个迷路的孩子。
这是最真实的她,单薄,无辜,失去保护便手足无措。站在人群中,竟是那么的渺小,惹人心疼。
看见她,我有点不可思议,脚步却未迟疑,一个箭步跑到她面前,声音横冲直撞:“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我,她眼中的不安立即消退,接着冲我笑笑,小虎牙又露出来,她说:“我下午去附近办了点事情,回来的时候路过华岗,就进来看看能不能遇见你,想不到,我运气这么好,才等了五分钟不到,你就出来了!”
Diamond I
在女孩子面前,我还没修过坦然自若这门功课。特别是,眼前这个女孩,我在心底偷偷喜欢,便更不知如何举手投足,才算得体。
或许是心无杂念的人更显得自然吧,几句话说完,气氛沉默了一小下之后,她冲我说:“带我参观下你们学校吧!”
学校有什么好看的?在我的印象里,这里实在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特色。可是,跟张蕊杉一路走一路介绍,竟连老旧的宿舍楼都觉得可爱不已。
张蕊杉则对我们学校的绿地操场称赞不已,看着她白衣白裙站在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上,我心底泛出一句非常矫情的台词:“阳光跟绿地都美不胜收,但比起你,它们就逊色多了。”
我想,所有看过我眼前这个画面的人,都不会认为我在酸溜溜地说情话。
可是,安然美好的场景没有持续多久,张蕊杉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苍白的脸上迅速渗出了一排细密汗珠,
我吓了一跳,急忙蹲下问她怎么了,她已经发紫的嘴唇抖动许久,才发出声音:“圣安医院!”
我立刻背起她,送她到圣安医院。
Diamond J
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我跟赵旌年并肩而坐,脸上的表情是一致的无可奈何。
或许,之于我,更有几分不可置信。
那个在印象里,总是灿烂明媚,像一颗小太阳般熠熠发光的张蕊杉,竟然是一位肝功能衰竭患者,一直靠药物维系单薄脆弱的生命。
“从小,蕊杉的体质就很差,一起去上学,她总是生病,动不动就要请假回家休养。可她一直坚持着去学校,直到初三那年,医生强烈要求她休学治病。”赵旌年说着,眼圈不自觉有些红了,“本来,因为身体差不能跟大家一起,她就没交下什么朋友,后来总在医院闷得慌,就总跑去找我……后来,又认识了你,她觉得特别开心,前几天还跟我炫耀呢,她说看吧,虽然她不能上学,可是她有两大帅哥护法左右相伴,改天三个人并肩轧马路,准保羡慕嫉妒死一堆少女……”
话说完,赵旌年已经有几分哽咽,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我能想象出,张蕊杉跟他炫耀的时候,是怎样眉飞色舞的神色。说实话,能被她抬举,地位跟赵旌年平起平坐,我着实受宠若惊。可是眼下,她正躺在手术床上被急救,我连一丝一毫的喜悦也提不起来,胸腔里仿佛有千万只手,狠狠地揪着心脏,挤压碰撞出千万般难耐的疼。
抢救结果是好的,不过她还在昏迷。看着白色床单上那张小小的脸,仿佛圣洁安睡的婴儿一般,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盈起伏,好像一对翅膀,随时会飘荡飞舞。
赵旌年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股安然宠溺,好半天抬头,看到我,忽然有几分负气。他冲我说:“别误会,我们俩清白着呢。”
接着,自顾开口:“要是以前,我可能还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她喜欢上我,是早晚的事,还有哪个男生,会比我离她更近呢?直到——”赵旌年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看着我:“——遇见了你。”
我心里一动,却有些不可置信。
看着我的表情,赵旌年笑了笑:“不相信?其实我也不怎么相信。可是,缘分这种事可能真的就是命中注定,她在四中第一次见到你,就一直跟我提你气场怎么怎么强,辩论的时候怎么怎么厉害。后来你拿了冠军,她简直把你当偶像崇拜了……从她开始每天不下十次顺嘴溜出你的名字以后,我就开始明白了,不是我的,等也等不来,她迟早要遇见别人。没有所谓的公平不公平,我陪她这么多年,不如她见你一眼。”
Diamond K
回去以后,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赵旌年对我说的话:“常来看看她吧,一般来说,当公主遇到了王子,骑士就要知趣地退场了。”
原本循规蹈矩的世界,片刻间神魂颠倒。
我不敢笑纳“王子”这个称谓,却又舍不得放手不理蕊杉对我的厚爱。
若她真的喜欢我。
若她的笑容,会因为我而绚烂……
那我,怎么舍得不去照顾她,为她单薄的肩头加添一层温暖?
去医院的脚步,是沉重而踏实的。
看到我,病床上的女孩多少有点不自然,不过,很快就被轻松渲染。我们很默契地不去提及她的病情,只是天南地北地聊着天,我给她讲我们学校里的一些趣闻,她给我推荐MP3里的好听音乐。
后来,去的时间多了,我干脆把单词跟题库带过去,一边陪着她打点滴一边争分夺秒地学习。她在旁边乖乖待着,实在憋不住了才凑过来跟我说两句话,也很懂事的,在我含糊回答过后再不出声。
渐渐地,她学会自言自语。
她说,我要是能去华岗念书就好了,我肯定跟老师要求,跟段英诀同学同桌。被老师拎起来提问也不怕,你可以小声告诉我嘛……
她还说,午休的时候,你不要吃完午饭就回去看书,多浪费华岗操场那片绿地呀!反正以后我要是去华岗,肯定天天中午拖着你去草地里捉蚂蚁……
……
自说自话的时候,她总是扭头看着窗外。她以为我在专心做题,以为我并没有注意她说了什么……可是,她并不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字,每一次断句的语气,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的难过,清清楚楚的刺痛。
我假装没有听见,不过是无能为力,许她一个未来。
她的病虽不算不治之症,却需要换肝,但就连她直系亲属的爸爸,检测结果都有多项不符合配型。没有人知道,一个配型合适的肝脏什么时候会出现,而她的病情,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等下去了。
拿着失落的检测结果,我走到医院外面的院子里,午后的阳光大势已去,流露出哀伤的凄凉,像是哭泣后的眼睛。
赵旌年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别难过了,这种事情只有看天意。”顿了顿,他又补充说:“其实,就算你的检测配型合适,面临的仍旧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捐给她,你的健康指数也流失了一大半。”
看着故作聪明的赵旌年,我忽然有了比较,觉得自己一定胜得过他。
如果比较我们谁更加愿意为蕊杉舍生忘死的程度,我可以做到不顾自己。
我要她健康,灿烂地活下去。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她。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Diamond L
医院去了那么多次,跟蕊杉爸爸只碰过两次面。
她却无比自豪地跟她的商人爸爸介绍:“老豆,我有眼光吧,交了个高才生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