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尘埃

我一时恍惚,没有听清楚,她究竟说的是“男朋友”,还是“男的朋友”。

总之,无法抑制地心底一颤。

很显然,张叔叔对这个女孩充满溺爱,一直用最温和的目光看着她,连带的,对我也十分友好。临走的时候,轻声叮嘱我没事多来看看蕊杉。

我却真的,没法再抽出时间过来了。全省的段考临近,上万名高中生一决高下,我必须要发挥出最出色的水准。

听完我说最近一段时间不能过来,蕊杉懂事地点头说没关系,但失落的小脸上,分明写着“我很沮丧”。

我早已想到办法,冲她扬起手里的一叠信封,我说:“我看完书会给你写信!”

青春,好像在那几天才拉开帷幕,一边专心备考,一边捞空隙给她写几句闲言碎语。

——天气很好哦,笑一笑吧!

——刚背完单词,你在打针吗?

——吃过午饭,听你的话,去操场散步!

——我……很想你。

……

千言万语,其实只想对她说一句想念。

张蕊杉,我一天想你很多遍。

Diamond M

考试的前三天,一并接到一份面试通知。上学期按照老妈的意思向国外包括哈佛、斯坦福等几所知名大学递交了特殊留学申请,本以为会被当做垃圾邮件冷处理,想不到,竟会因此获得一份来自麻省理工的面试机会。

只得在信件里跟蕊杉解释,恐怕下次见面要隔很久了。

本想在考试后回家跟老妈商量,想不到她竟先提着一堆营养品过来了,问了问段考的情况,顺便嘱咐我好好准备面试,近期就不要回家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老妈的眼神里,隐藏着几分欲言又止。我以为她在为出国的学费担忧,急忙安慰说:“老妈,面试不一定去了就过,您别太着急了。”

没想到,我妈却冲我发了脾气:“你就这点出息啊!”接着又平息下来,说:“学费你别着急了,我有办法的。”

我以为这句话只是一句安慰。

我常常想,如果当时,能问问老妈,把她已经做出的那道选择题翻到我面前,会不会得到另一个结果。

半个月以后,我参加了首轮面试,用流利的英语自我介绍,并且表达了强烈的留学意愿。感觉主考官对我印象不错,结束面试以后,我立刻往家里打电话,跟老妈报喜。

电话打通了,却没人接。

欣喜的情绪无处释放,我干脆去医院找蕊杉,想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但结果却是,我在医院碰见了身穿患者服的老妈。

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站在她身边,搀扶她走路的,竟是蕊杉的爸爸。

见到我,他同样目瞪口呆,不可思议。

Diamond N

生活,比电影还要戏剧。

可是,电影终究是故事,看过以后,不管是喜是悲,总归不会影响你的人生。但生活中的戏剧,往往带着一种可怕的颠覆。

半个月,世界翻天覆地。

老妈那句被我当做安慰的“学费我有办法”,其实是一个决定,她卖掉了自己的肝脏,换取我前程的畅通无阻。

而买走老妈肝脏的人,正是张蕊杉的爸爸。

不仅如此,为了我妈的健康,他决定给她一个家,让她从此不必辛苦劳碌。

看似皆大欢喜。

于我,却是无法释怀的悲愤。我跪在老妈面前,声嘶力竭地问她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切除半片肝脏会让她比别人更早地衰老,抵抗力也会比常人更低,她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代价,换我所谓的前程?

可是,愤怒过后,又无法责怪,她捐肝脏的对象是蕊杉,手术成功,她可以继续活下去了,难道这个结果不是我想要的?

那道选择题,即使拿给我,我也无法决绝地阻止妈妈,不要捐给她,不要捐给她。

只因这两个,都是我最爱的人。

所以,我才会痛苦、矛盾,却无能为力。

或者,谁知道呢?我更讨厌的也许是那个即将到来的结局。

我喜欢的女孩,会成为我亲爱的妹妹。

Diamond O

尽管很难过,但我已竭尽所能说服自己,要学会懂事。只是,我没有想到,温顺平和的蕊杉,竟会任性地,拒绝接受现实。

四个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她跟爸爸坐一起,我在老妈旁边,眼神交汇,竟是冰冷无言。

甚至没有一句和缓的开场白,她噌地站起身,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轻蔑地冲她爸爸说:“你要跟一个打扫卫生的女人结婚吗?我不同意。”

我妈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蕊杉爸爸动动嘴唇,还来不及开口,我已经抢先一步站起身来,平静地开口说了一句:“请注意你的态度,这个打扫卫生的女人,不仅给你捐了肝,她还是我妈!”

气氛瞬间尴尬,蕊杉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忽然嘲弄地笑了:“捐肝?你是说,她为了要让你出国,把肝卖给我了吧。怎么,现在还想跟我爸结婚,让我爸养你们下半辈子吗?”

我立刻无语,一时间,怎么也无法相信,她就是那个明朗娇媚犹如茶花般的小姑娘。此刻的她,是一棵带刺的荆棘,毫无理智,满是戾气,不管面前是谁都一头扑过去猛撞。

可尽管如此,却怎么也不忍心去责备。

因为我忽然发现,在她假装刻薄的眼睛里,装满了痛苦的感伤。

我们,都披挂着痛苦的面具,企图抵挡那个无力承受的结局。

我装作满不在乎;她假装偏激。

这一切,还有一个人看在眼里。

是我主动跟蕊杉爸爸面谈的,我知道,他已经在考虑,到底是成全自己,抑或是成全唯一的女儿。

我妈在他那家小小的配件公司做保洁,两个人暗暗地相濡以沫,我妈所谓的捐肝给我换学费,不过是一个不亏不欠的理由。他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妈的配型合适,却始终在外面去寻找合适肝源,已经做到极限。如今走到一起,理所应当,却不想,我跟蕊杉,竟会因此痛苦难堪。

其实,事情本无所谓谁去成全谁。

既然总有人要伤感,那不如,就让无力承受的人,免受痛苦吧。

我对蕊杉爸爸说:“请好好照顾我妈,拜托了。”

她是唯一,不知道真相的人。即便已有所猜测,但是,我愿她永不知道那些复杂矛盾的伤痛。

即使我跟蕊杉不能在一起,我依然可以无条件地提供保护、安慰,永远站在她这一边,成为离她笑容最近的那个人,直到她不再需要。

如果妈妈失去了蕊杉爸爸,她如何再遇到一个宽厚的好人,与她搀扶到老。

我不是自私,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过自私。

Diamond P

老妈的婚期终于定了下来,我的第二轮面试结果也已艰难通过,只要再参加一次笔试答辩,便可以顺利飞往国外去留学。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拿到一笔丰厚的奖学金。

我已经打算好,只要一切安排妥当,就为蕊杉办一份华岗的借读学籍,让她可以天天看到操场上的那片绿地。

她应该不会孤单,像她那么灵动可爱的女孩,会吸引大把热血男生前仆后继,围在她身边打转……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就湿了。

原来哭泣也有心灵感应,当我鼻子发酸的时候,打开门,眼泪汪汪的蕊杉竟站在门口。

她冲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段英诀,你真的要当我哥哥吗?”话说完,立刻扑到我怀里。

我恍恍惚惚,被这个仿佛被雨淋过的拥抱打入海底,感觉所有的意识与重量,都在沉下去、沉下去……

可是,又在一瞬间猛然惊醒,用尽所有力量,扳过她的肩膀,冲她挤出一抹笑意:“傻丫头,不喜欢我做你哥哥吗?”

蕊杉眨巴着湿淋淋的眼睛,委屈地说:“我喜欢你呀!你不知道吗?”

心痛的滋味越来越艰涩,我依然漾着笑意,对她说:“我也喜欢你呀,以前喜欢,以后也会喜欢。”

只是,不再是男孩对女孩的喜欢,而是,哥哥对妹妹的守护。

我想,她已经明白我的意思,僵掉的脸色与消失掉的期待让她看起来那么的渺小可怜。

轻轻地伸手帮她擦掉眼泪,我多想,趁我们还不是兄妹的时候,抱住她,给她披挂一身的温暖。可是,又担心自己,一旦沉溺,便再无法抽身而退。

良久,蕊杉问了我一句:“英诀,你还会爱上别人吗?”

她眼睛里,仅剩的期待已经变得卑微不堪,让我无法再忍心去戳痛。

我摇摇头,对她说:“不会。”一边看着她,一边意味深长地说:“知道吗?一个人一生,只爱第一次爱上的人。之后,不管他跟谁在一起,都只爱自己。”

表白的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却又如此残忍。蕊杉,我爱你,但我们现在不能在一起。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带着你一起飞翔。

蕊杉也终于释然,她冲我点点头,说:“我懂了,从今天开始,我也会只爱我自己。”

四目相对的眼神里满是坚决与忍耐,我们,会不会有相同的固执呢?

从今以后,不管我以后跟谁在一起,最爱的都是你。

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也或许,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Diamond Q

三个月以后,我在飞往美国的班机上,听到一首歌,旋律一般,谢霆锋的卷舌国语听着很别扭,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却忽然凝固了所有情绪,伤感铺天盖地。

可悲的是和最爱相爱,是再爱别人的练习。

许多年不曾轻易示弱的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掉下来。

蕊杉,但愿你遗忘比我快,幸福比我多。闪耀钻石归你,尘埃难过都给我吧。

蕊杉,分别的日子,愿你我能更坚强地成长。等到我完成妈妈的期待,并有足够的力量肩负你的未来,我会勇敢与你相爱。

不管你是否等待,我终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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