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漫舞
拥有别样的爱情,轰轰烈烈刻骨铭心而不是老套平凡的青梅竹马。我以为我对豆豆的感情和他对我相同,不过是长久的岁月累积出的依恋与习惯,可以叫亲情可以是友情但不够爱情的高度。
我就是这样自私并自以为是地把他推开,直到豆豆妈说他们可能要移民到日本我才忽而慌了神儿。豆豆爸最近收到一份电报,是日本使馆的专用信封。这封电报将豆豆一家的过去未来统统改写。
豆豆的太爷爷是位旅华日本商人,抗战胜利后误被当做战俘遣送回国。留下一个不经事的男孩便是豆豆爷爷。这么多年来,太爷爷家人都没放弃过寻找,只是线索渺茫。在中日关系日渐友好信息也更便捷通畅的大环境下,终于还是寻回了这一支血脉。但家族里只剩一个与豆豆爷爷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已是花甲之年。老人家希望一家人能搬到日本与他团圆陪他安度余生并继承那份不菲家业。
被这样的小概率事件砸中是不是就像忽然跌进了一部狗血烂俗的电视剧?但看看豆豆那满是日韩风的小眼睛,我知道这是历史遗留的线索,怀疑不了拒绝不来。况且离开这个小城市离开这并不宽敞的筒子楼去过一种别样的人生,这该是多么幸运的一摊狗血啊!
所以,听豆豆妈说他倔犟地不肯学日语不肯出国时我便打定主意,让他死心塌地地离开。
肖玉衡说:“何静姝。你这不是成全,你只是怕。”
他说对了,我就是怕。我怕接受了他的爱耽误了他的人生,却不能满足彼此的期待。一拍两散之后便是再也不能坦然面对的尴尬。我终究对自己没有信心。
“那么,试试接受我,我对你有信心。”他盯着我,放下所有冷漠像一只要为心爱的人舍弃鲜血的吸血鬼,庄严到眼睫颤抖。
“NO。”
我是宁缺毋滥的天蝎座。
幸运从来都是比较级
这个盛夏将要过去,我的颓靡却没有跟随暑热一起退去。豆豆的邮件再也没有来,我消瘦得趴在桌上常常会被自己的颧骨硌醒。
讲台上温柔耐心的女老师一遍遍地比画着手势,她的口型缓慢而夸张,黑板上的字像白色魔爪变换着姿势抓挠着我的视神经。我偏侧着脸看到最后排的肖玉衡,他认真地听着看着,眼神里的笃定坚持让我的心碎地疼。
他接替了豆豆成为我的小尾巴,但他悄无声息好似一道沉默的影子,陪我上他或许永远都用不着的手语课,以恰到好处的距离目送我回家,在酷日难当的午后遥遥望着我在网吧里给海的另一岸的豆豆写邮件,却在我险些发生意外时闪电般冲上来。
不是他不好。我只是明白,如果此刻不再说No,却恰恰是亵渎了他的好。
肖玉衡,我是无情决绝的天蝎座。请你放了自己放了我吧。
我起身拽开椅子离开教室,除了诧异目光世界一直很安静。
那天下午,我赴了个特殊的约会。地点在海滨公园,对象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她摇着轮椅出现在我面前时面带甜美的微笑,她用并不很熟练的手语和我打招呼,然后拿出小本子写:哥哥让我来见你的。我顿了下联想到他们相似的面容大概明了了肖玉衡的良苦用心。
面前的女生清瘦而美丽,肌肤白得通透,眉眼精致搭配得又极其妥帖。她穿着浅粉的上衣,露出尖尖的锁骨,宽松的裤管下脚踝上系着银质的小铃铛。看我愣神,她又在本子上飞快地写,秀气的字迹描画的却是辛酸往事。
她是两年前患的急性脊髓炎,忽然之间双腿便失去知觉,从此不得不与轮椅为伴。
“我是用两只胳膊一点儿一点儿爬到窗户边缘的,我想要跳下去,所有的痛也就一了百了,却看到哥哥站在楼下,他抬头看着我的窗户,对我挥手,他说小颖我给你买了礼物。他以前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却因为我整个人像结了冰一样。可是那天他在楼下对着我笑,然后飞一般冲上来。把一个铃铛系在我脚腕上,他说,只要听得到铃铛响便可以感觉到双腿的存在。我抱着他大哭起来,他说小颖不怕小颖最坚强,哥哥还要和你一起跳舞。
然后他一个大男生跑去学恰恰。你知道哥哥的。他是那样要面子的人,恰恰那种柔软的舞蹈他怎么跳得来。可他似乎学得很好,一回来便拉着我的手在屋子里旋转,他说小颖的舞姿最美,像蝶一样翩跹,鸟一样轻盈。
那时候我已经懂得坚强,我知道我所面对的只不过是一条沟渠。迈过去一样可以碧海蓝天。更多的人,甚至被海洋阻截了前路。或者连选择迈与不迈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哥哥后来又渐渐少了笑。我问了好久他才说了你的事。我想告诉你,我以前拿过全国恰恰舞青少年组一等奖,这双腿对于一个舞者来说甚至重过生命。但我挺过来了,希望你也能。”
那个下午,我迎着咸咸的海风和我不能听闻的海浪声站在她身后一字一字看完她的故事,用写字来交流终究是慢了些,抬头时夕阳已经摇摇欲坠。
我推着她往回走,脚步缓慢而淡定。幸运和不幸相同,从来没有最高级。而我完全没有资格颓靡。
公园旁边的亭子里肖玉衡起身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轮椅轻抚着她的头发,然后探寻地看向我,我给他一个微笑。这微笑里有已经风霜后的成熟和豁然开朗。
我说:你在啊。我知道他听得到。我知道我的声音可能很大,失聪的人总是以为别人同他一样听不到。他的一语轻易成谶。
他用娴熟标准的手语回答我:这里有两个女人需要我保护。 我失笑,他的手语课学得比我要好。
我给的爱一直很安静
距豆豆离开已经一年零三天,我等待他的邮件整整二十八天了。
记得那是在他离开后的第五个月,我终于抵制不了内心强大的思念,一个人坐在江边喝得烂醉如泥,曾经发誓再也不吃烤鱼却又一次被烟火呛了一脸泪,鱼刺卡在喉咙里,每一次吞咽都是痛,就像我们共有的回忆,每一次咀嚼都是折磨。
放手让他走的那一刻已经知错,对他的喜欢在将要失去时彰显得突然。原来我一直想要的浪漫蕴于每天相伴的平凡里。原来五个月的时间仍不足以习惯没有他的空寂。原来自觉不自觉已听从了心的指示,将凭空降临的轰轰烈烈拒之门外,那个完全符合我爱情幻想的肖玉衡。
饭店快打烊了,我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想借着酒劲给的胆量给豆豆打一个国际长途。想告诉他何静姝想通了何静姝开窍了,何静姝想等他有朝一日跨越海洋回来找她。可号码拨到一半时尖利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在我耳边骤然响起……我看到手机摔落在我的脸旁,屏幕裂开一道长长的缝将上面我和豆豆的大头贴歪歪斜斜分成两半。灯光迷乱闪烁,世界好安静。
醒来时手机被修好放在床边。豆豆的来电头像在屏幕上一闪一闪,我看着它在床沿震动游走最后捧落在地,又一次裂得五马分尸。我妈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流泪。她答应过我,不会告诉豆豆。
那个长途货车的司机因为怕疲劳驾驶,长按喇叭想要叫醒自己,却不料刺激了酒后生理心理都极度脆弱的我,导致我失聪。
后来我开始给豆豆发邮件,调笑一如从前。我说手机撑坏了没钱再买不要给我打电话。他说你答应了我我就给你买最新款的iPhone。我对着屏幕开始无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