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日出,就是安心入睡的时候
双胞胎的我们天赋总该是一样的，要知道，我10岁的时候就背完了全本的新华字典。
“高中知识可没有背新华字典那么简单。”对此，卡特相当坚持自己的意见。
虽然我仍然无法理解她是怎么能考到倒数10名里面的，但我已经没什么别的可说的，只能默认她的观点。顺便对她欺骗阿婆这件事保持了最好的沉默。
为了不让阿婆被自己糟糕的成绩刺激到，从初中开始，卡特便学会了篡改成绩单，她甚至在家长会开始的时候，把橱窗里贴着的前十名中某人的相片扯下来换上自己的，顺便用粗体的签字笔板板正正地改成自己的名字。家长会的时候，她就会拉着阿婆去那橱窗前参观，因为坐到教室里的阿婆多半会盹着。他们老师的讲话相当具催眠效果。
关于卡特成绩的秘密本来可以这样一直掩蔽下去。但是那天阿婆忽然忙得走不开，我便代替了她去开那次家长会，“这样你就不会看到橱窗里我的笑脸啦。”我们准备出门的时候，卡特冲站在架子前整理那些书的阿婆说，阿婆便从梯子上下来，过来给她个大大的拥抱，“我当然知道我们卡特有多么优秀。”她说。
当后来我想起那一幕，不知怎的忽然很想哭，而卡特说，她何止想哭，她简直想死。
她当然没有带我去瞻仰橱窗里她前一天换上的照片，因为她知道我是一定会端坐在那里听老师讲些什么的，而提到后进学生的时候，是自然不会落下她的名字的。
我没有等到家长会结束，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儿?”
“就像你听见的。”
“但是阿婆所见的那些呢?”
“显然我撒谎了。”她无所谓地把书包甩到肩膀上，伸出手来拖住我，“来，我带你去看。”
她大力地拉开橱窗，然后把自己的相片从第六名的位置上扯下来，以前那个人的照片还停留在上面一小块，她就扬着那张照片看着我，莫名其妙。紧张的人变成了我。
“还有这个。”她用手去蹭自己的名字，“这是我昨天才画上的。”
“为什么?”
“我不想让她失望。”她用双手撑住自己的头，用力揉了揉眼睛，坐在台阶上看着我笑，那笑容看上去又累又心碎，“知道吗々有时候，我真希望当初被抽中上学的人是你。”
我在她身边坐下来，用力揽住她的肩膀。
卡特并不知道，她是注定被选中去上学的那个人，两张小抽条上面写着的都是她的名字。阿婆所有的钱只能送我们中的一个去那学校，而在此之前，我被认定有严重的自闭症，是不适合去上学的，阿婆决定独自教我知识。卡特上小学的前两年，她几乎给我念完了所有的童话故事，她讲故事的时候。声情并茂，挤眉弄眼，后来，我就从没看她那样活泼过。她甚至在中午的时候和我一起拎着油漆在我和卡特的小房间里，画上我幻想中的那些童话人物，她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开心，在第三年检查的时候，医生告诉她我的自闭症已经好了，她用力把我揽到她的怀里，“我就知道你会没事儿的。”
事实上，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自闭的，我只是不太想说话，在第三年检查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为了让阿婆不再像小丑～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得在那医生面前表现得活泼开朗一些。
那以后，我便开始在外婆的店里帮～些忙，但大部分的时候，我是趴在那柜台前面读书或者打盹，因为那时候我们的生意清淡得很，直到转作租书屋之后，才稍稍有了些好转。
那次家长会之后，卡特的成绩忽然间变成了我和她之间的秘密，这让我也感觉备受压力。
“卡特，我们得想点儿办法。”在被这问题纠缠了几天之后，我决定好好和她谈谈。
她抬头看看我的眼睛，眼神里带着淡漠，“乐侬，你别一遍遍地提醒我这件事儿行吗?”
“我只是……”
“我知道该怎么办，别摆出那副救世主的样子来。”她说着，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拉开旁边的门。“我想出去走走。”
然后哐的一声门撞上了，房间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
她刚刚说过的话，还在我的耳边飘来飘去，那声音里透着压抑、愤怒，还有不快乐。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常常可以听出她情绪里的不快乐，即使她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灿烂而妖娆。而在此之前，我却从来没有发现过。
是我从没注意，还是她掩饰得太好。
究竟每个人快乐的外表下，都藏了什么不快乐的秘密呢?
卢卡斯说他不快乐是因为爸爸总是在夜里一个人喝酒。
卢卡斯希望他能再找一个新的妻子。但他自己似乎没考虑过这事情。
“孤单是可怕的。”卢卡斯伏在窗台上对我说，那潮湿的丁香花瓣上滴下一滴水在我的手背上，然后我对他说：“孤单的人总会找到同伴。”
“你想出去走走吗?”卢卡斯说。
“现在?”
“当然，你会喜欢那些潮湿的空气。”他冲我露出一个笑容。
我想，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我孤单的同伴了，他的每一个笑容都会让我感觉温暖。
于是我就穿着睡衣，踩着自己的凉鞋，撑着手臂从窗户跳了去。
路灯微弱的光亮映照着那寂寞的街道，在转角处，我看到了那天从我的窗前飞奔而过的几个男生，他们靠在潮湿的墙壁下，其中一个人抽着烟，后背抵着路灯柱子。光照在他脸上。带着毛茸茸的光圈。
“嗨。老朋友。”他笑嘻嘻地同卢卡斯打了声招呼。
卢卡斯压了一下自己头顶上的爵士帽，然后拉过我的手说：“跑!”
我听到风从耳边吹过的呼呼声，当我们停下来的时候，看着对方满脸红光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抽着烟的那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就说这次你跑不掉的。”
“那就让我们为了正义而战斗吧。”卢卡斯的样子看上去一本正经，似乎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但他说的台词分明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对白。
那男生哈哈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那么，就让我们来成全他吧。”
“请等一下。”我说着一把拽过了卢卡斯。
“乐侬。你可以站在一边。”他端正严肃的神情。我却仍然有点儿进入不了状态。
“你只要拽住离你最近的人拼命打，其他的人就不敢动你了。“我附在他耳边说。
“什么?”
“记住我的话就好。”
然后我退到他后面，“好了，你们可以开始了。”我看着那为首的男生眨眨眼睛。
“嗯?啊，好。”
然后我就那样安静地。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卢卡斯的身后，在心里想着怎样帮他一下打倒那个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的男生。
“算了，今天就放过你了。”为首的男生忽然说，然后他翘着一边的嘴角，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身边的人说，“走吧。”
卢卡斯回过身来，“你还要不要再走走?”
已经开始起风了，我紧了紧自己的睡衣领子说：“我还是回家吧。”
当我撑着一只手爬上窗台，推开玻璃窗的时候，卡特坐在床边喝着一杯茶。她睁大眼睛看着我，“乐侬，你在梦游吗々”
我侧身跳进来，靠在窗台边，右手臂在跃起的时候磕到窗框上。于是我把它背在身后，左手抓着那疼痛的地方对卡特说：“屋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