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日出,就是安心入睡的时候
我知道,根本不是车祸。是妈妈杀死了爸爸,那天夜里我醒来去楼下找水喝,就看到爸爸倒在血泊里,他的手腕上沾满了血,我靠在门边然后慢慢地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我慢慢地感觉不到他的脉搏。只听到他的手表还在滴答滴答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样清晰,而她站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哭起来,她抱住我。摸着我的头喊我乖乖。让我上楼去睡觉。
“爸爸不去床上睡觉吗?”我问她。
“会的,我们一会儿就去。”她说。
我上了楼,回了房间,又走出来,蹲在那栏杆旁边看着她,她也杀死了自己。血染满了地毯,我就在那台阶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躺在那里的他们,直到太阳慢慢出来,光线从天窗照射进来,我才走到小房间去躺在自己的床上,而卡特从始至终都在自己的床上睡得香甜。
从那以后,不看到太阳出来,我是无法八眠的。
我总是听到爸爸的手表在我的耳边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们在收容所的十个月以后,阿婆来接走了我们,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胖,但是脸庞也已经完全走形,如果不是这样胖,她的五官是相当精致的。
那天的夜里,阿婆在我面前回忆起她第一次见到我和卡特的时候,她说,当时她就想,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让我们快乐无忧地长大,可是她却做的这样糟糕。她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但这并不是她的错,回忆留下的梦魇究竟有多巨大的力量,恐怕她自己也无法抗拒。
不然她不会每天清晨起床后不停地刷那本来就不脏的地板,因为她曾经看到过被我们的父母鲜血洇过的地板。
同卵双胞胎从我外婆那一辈开始就成了我们家族的遗传。妈妈是阿婆的姐姐。她们曾经有着同样姣好的容貌,后来爸爸和阿婆相爱了,妈妈杀了他也杀了自己。再后来阿婆在所有人的面前消失了,她在那十个月的时间里,迅速地胖了起来,胖得连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于是她回来了。从收容所接走了我和卡特,她得赎罪。
而当她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我只是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知道。”
是的,这城市才多大,永远没有十足的秘密,只要你肯去留心。
“但是,我不恨你。”我抚摸着阿婆的头发说道:“从今以后,你仍是我们的阿婆。”
有些记忆。你得开始学着忘记。
卡特离开以后,历史老师的妻子因为过失杀人判了死刑,缓期一年。
后来,我习惯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被风吹动的枝叶,有时候下起雨来,敲打着窗框,也不时飞到我脸颊上几滴,但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我的少年卢卡斯。
阿婆定期带我去看心理医生,还要往胳膊上打一种细细的针,然后从医院带回成罐花花绿绿的药丸。
他们说,我得了一种叫做间歇性妄想症的病,我会混淆一些现实和幻想。
就像寂寞的小孩儿会和想象中的人做朋友。但我的情况好像比那严重得多,他们知道那是自己的想象,而我分辨不出。
有一天在梦里,我遇见卢卡斯的时候,我对他说:“不要担心,现在他们给我吃药打针和我讲话,我可能真的得忘记你了。”
他翘着嘴角看着我,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来。
我爱过那个“孤独大侠”卢卡斯。
他出现在我生命中最艰难的时期里,带给了我那些从没拥有过的快乐。
但是我们得说再见了。
因为我总得活在现实世界里。
他轻轻说:“我明白。”然后他俯下身来,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
“再见,乐侬。”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从窗缝下渗过的雨水正缓缓地流到我的额头,那冰凉的感觉就像他的唇刚刚印在我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