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到这
真是见鬼了!
萧南方一把将笔摔在课桌上。透明的笔杆里是一只透明的笔芯,“真是见鬼了,这个时候没水。”
旁边的两个男生聊得正欢,听见萧南方的动静以为是对他们不满,翻翻白眼咕哝道:“输球了还不让讲啊?从来没止步前三过,还偏赶着高二最后一场告别赛失误。搞什么啊?”
林祈僵直的背影似乎颤了一颤。
一旁的男生忙接话,“林祈尽力了!”
“别傻了,他那样的人,仗着家里有钱就为所欲为了。输球就和他跑出去玩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男生哼了声,“我们天天练球,他一消失就一个星期,能进球才有鬼!”
前面忽然就传来低低的笑声,像鱼刺卡在喉咙里一样。教室里骤然安静,全都朝着声源看过去。林祈坐直了身子,抬起手遮在眼睛上,白白的光晃得人模糊了视线。
数学老师抬手指着他半晌,气得发抖,罚他到教室外站着。林祈走出去贴着墙站,脊背微曲,在近晚的混沌天色里显露出一个悲伤的弧度。白色的衬衣领口微敞,在风里猎猎翻滚。
闷热的空气里忽然就滋生出了霉样的斑点,脸颊、手臂甚至连指头上都沾上了不安的情绪。萧南方换了只笔芯,然后用力拧紧笔头,用力拧紧,那么用力,以至于突然就发出“啪”地一声脆响。金属质感的笔头生生卡碎了塑料的笔管,一股悲伤突然在萧南方心里弥漫、扩大——不是非要写完这些物理题不可,也不是真的不愿意去打球。只是希望他能够像往常一样觍着脸来拽自己,没心没肺笑着说是不是兄弟啊?如果那样的话,自己是一定一定会陪他一起的。
萧南方握紧碎了一手的塑料屑,看着傍晚的流云被大风吹扯得无限细长。他想起这两天一直躲着自己的林祈突然跑过来找他打比赛,垂着眼发出重感冒般的声音,“陪我去打球吗?”
刻意控制得很平静的声音,声线里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抖动。
以及被拒绝后那张好看的脸孔上闪过的惊诧和失落。
003
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有干透,萧南方拿着毛巾擦头发,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来。萧南方按下接听键,里面传出大嗓门的吼叫声。
是林祈爸爸打来,说是林祈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挂了电话一边穿鞋一边往外跑,小镇的夜总是比大城市来得早,人们习惯了十点睡觉五点起床。此刻一条笔直的大街上只能偶尔见到几个下夜班的人,或是跳开的猫。
萧南方跑着跑着忽然看到谁家窗户上插着一只做工粗糙的白色小风车,正迎着风呼呼转着。世界瞬间寂静无声,难过的情绪铺天盖地掠夺城池。
在他的记忆里,那年似乎也是这么热的季节——
他一个人蜷缩在车厢里。身边是拖着蛇皮口袋的男人们。光着膀子坐在地上打牌,混着方言的语言难以辨别,扑鼻而来的是闷在空气里的酸馊气味。火车轰鸣着启动,站台上那个女人的身影逐渐模糊,即使努力睁大眼也难以看清那个人翻飞裙角上绣着的红色鸢尾花,只有她身后大片大片的白色金属立在天地间,转动起来搅碎了棉花一般的流云。风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如同灵魂发出的呐喊一般,让人为之动容。
那时是多大呢?萧南方每每回忆的时候,总是想不起来。可是大脑的海马区里却像人拿刀刻上去似的记着那是一个炎热的季节。背着包的背上湿漉漉得能挤下水来。
在经过漫长的行程后,一个男人出现在视界中:卡其色的衬衣,到小腿的半截裤,脚上绑着黑带子的凉鞋。萧南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靠近自己,几乎是本能地向后躲。男人笑了,露出常年吸烟留下的黄色牙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拴着红绳子的半块玉来,晃了晃说:“来南方,把你的那一半拿出来。”
萧南方从脖子上取下那半块玉,男人将两块拼在一起,赫然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男人低低地说了句话,似乎自言自语般,“她就是属虎的,活脱脱一条下山虎呀。”
然后领着他走出破落不堪的汽车站。
男人的步子很大,几乎他每走一步萧南方便要快走两三步才能跟上。在穿过两条马路后终于同那个男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一抹灰色的影子似乎随时会在视野里消失。
那时那刻,他的内心是远比恐惧更加深沉的东西。那么小一点的萧南方仰头去看一丝云朵也没有的天空,苍穹万里蓝得炫目。等脖子酸疼的时候才发觉头晕得想吐,于是挣扎着扯下嵌在皮肉里的背包带子,一把捂住胸口蹲在路边吐出大摊的黄水。
再抬起头的时候,男人已经折回。他扔掉烟头,一把抓起背包,一言不发地接着向前走。
那样一个寂静冗长的夏天,脚心与大地直接贴在一起,烫得萧南方每走一步都像是小人鱼踩在刀尖上一样。
萧南方的到来并没有先前母亲预料的那般,会引发一场灾难似的争吵,也没有类似“跑掉的女人的野孩子”之类的恶言。那个名叫周家娜的女人只是领着小小的南岸站在门口,慌张笑着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其实不知所措的又何止是她?从那样小的年纪一直长到现在的年岁,早已知晓了那个女人是不会接他走了。当时的半年说辞,不过是哄小孩的伎俩……
有点儿凉的夜风袭来,昼的酷热在此刻逐渐消散。萧南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低声叹息,看到上面写着“林祈父亲”四个字。
004
辗转了许久后再见到林祈竟是在小镇唯一的派出所里。
林祈的爸爸戴着粗金项链叼着烟焦躁地在办公区前来回转,在看到萧南方的时候一愣,喃喃开口,却是软语相向,全没了初见时的高高在上,“你帮我劝劝他,他,他就是不肯跟我讲话。以前玩归玩,从没有几天不回家还和小混混们打架斗殴的情况发生…”
“他受伤了吗?”萧南方一边说着一边绕进屋里。
里面没有开灯,借着照进来的月光能够分辨出角落里抱膝的林祈。额头扎着绷带,他抬起眼表情落寞地望向萧南方,左边脸颊似乎有点儿肿,让他不自觉地眯着眼睛。
萧南方坐过去,看到林祈别扭地背过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疼。
中考那年林祈成绩还是不错的,考上了市里的高中。萧南方遵循着父亲的意思留在小镇读书。本以为将失去这唯一的朋友,结果却在开学典礼上看到林祈匆匆忙忙跑进会场。一边滑头地躲过老师的斥责,一边冲自己做鬼脸。以至于萧南方几次忘了演讲内容,满目尽是他比划着唇形的样子,他说:“我回来了,以后继续陪我看美女啊。”
萧南方靠着墙定定望向窗外的光,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说,你没哭吧。”
“你才哭呢。”
“没哭就好。”萧南方点头,站起来要走。
“喂。”林祈惊讶道:“你不是来开导我的?”
萧南方露出困扰的表情,“勉强让你靠在我肩膀上啜泣一下?”
“滚。”林祈翻白眼,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两人默默站了会,林祈率先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来,踌躇片刻开口道:“球赛输了固然难受,可我爸他,他……”吞吐半晌,“对不起。他就是一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