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到这
就是让人生出一种他很寂寞的感觉来。
顾衣妍坐在他边上,努力笑得很灿烂,一个字也不往作弊的事情上提,“你字写得很漂亮啊。”
“嗯。”
“你有没有听说过黑布林只肯吃学校拐角那家面汤店的面汤?其他什么都不肯吃,饿死都不吃?”顾衣妍扭头做出气愤的表情,“其实是骗人的哦!是那家面汤店老板炒作!”
看到萧南方疑惑的表情,顾衣妍连忙解释,“我没有骗人,我每天早上都把面包分给黑布林,它很乖,还舔我的手呢。”
“我最近看了一部很不错的片子哦,特别喜欢里面的男主,虽然他性格超别扭,可是心肠特别软。总是很沉默,发呆的样子很好看,努力的样子也很好看,笑起来特别像你。”
女生自顾自地说完后忽然意识到这样是不是在曲线告白啊?脸立刻不争气地红了,一时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哪儿才好。教室里陷入片刻安静后,顾衣妍越发心虚起来,“啊对了,里面好多蛋糕,又漂亮又好吃。诶呀,我昨晚上居然吃了两个草莓慕斯。”女生捏捏自己的脸,沮丧道:“肯定又胖了。”
晚风透过窗,摇曳了校服的黑色裙角,填满了衬衣的空隙。顾衣妍还在喋喋不休,“我的梦想是做蛋糕师傅。你知道吗,吃甜食会让人感到快乐,那些悲伤和烦恼就统统都忘记了。啊对了,城南有家店卖的蛋糕真是极品,我一直都想拜那里的师傅为师,如果他肯教我的话就好了。可是我很胆小,每次都只敢在门口徘徊……”
女生的嘴型还停在“徊”字上,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因为萧南方轻轻地把手放在她头顶上揉了揉,宠溺而温柔,“不要再辛苦地找话讲了。我没关系,就是不考大学也无所谓的。”
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顾衣妍忽然很想哭。因为是逆着光,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声音里却是能够一下子听出来的,伪装出的轻快。如果不在乎又怎么会伪装呢?
“周末我陪你去问问看,像你这样善良的女生,谁都不会忍心拒绝的。”
“呐,你说的,你要陪我去哦,不许赖账的。”顾衣妍激动地跳起来。
萧南方笑了,然而这个笑容在看到教室门口站着的四个男生时就凝固在脸上。他把书包递给顾衣妍,让她先走。
顾衣妍抱着书包乖巧地走出教室,然后立刻拿出电话拨给林祈。教室里传出争执的声音,几声过后便是桌椅哐当响成一片。顾衣妍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把将门推开,扬着手机说:“都住手,不然我报警了。”
两个按着萧南方的男生立刻松手,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容易冲动,也容易退缩。萧南方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都是血,却一丝表情也没有,几乎是镇定到冷酷。为首的男生觉得伤了面子,挥了挥手里的水果刀吼道:“都他妈继续给我打,老子不相信这女人敢报警。”说着,大步冲到顾衣妍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顾衣妍根本来不及反应,满脑子都是嗡嗡声,然而却下意识地攥紧手机,怎样都不肯松开。
有人看不过去,“你打她干吗?打女人算本事啊!”
萧南方看到两人吵起来,上去就是一拳打在他脸上。男生丢掉刀子捂着脸向后退了几步,疼得半天直不起身子,咬牙切齿道:“两个给我一起打。”
看到男生们一拥而上,萧南方转身趴在顾衣妍身上,将她用力抱在怀里。
世界像是突然失去了光,视网膜上全是一晃一晃的拳脚。男生锐利的气息就在颈边,下巴上不易觉察的胡楂儿有些硬,几乎是侧过头就能看到那么好看的眉毛因为疼痛纠结在一起。顾衣妍的眼睛里腾起水雾,胡乱地抱住他的脸不知要怎么办,世界都在这一刻被狠狠烙上了绝望的印记。
咚咚咚的跑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混乱后突然传来萧南岸急切地都破了音的叫声。“南方你快阻止林祈,你快阻止他!快!”
顾衣妍抬起眼,一眼看到林祈手里攥着先前那个男生丢在地上的水果刀,萧南岸从后面用力抱住红了眼的林祈,南岸哭着求他,“够了林祈,够了,够了……”
当校长和老师们赶来后只看到一地狼籍,和早已干涸成绛色的大摊血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家都只是外伤,事件最终没有升级。等几个老师手忙脚乱地把顾衣妍送往校医室的时候,萧南方的父亲闻讯赶来了。那四个男生一口咬定是萧南方偷了他们一人五十块钱,因为当场抓到他,他恼羞成怒这才打起来的。这个一直寡言的男人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举起手,逆着窗户投射进来的光。狠狠打在萧南方脸上。
“为什么偷钱?”
萧南方轻舔了嘴角的血渍,眼里是冷的光,“我没有。”
男人脸色铁青,扬手还欲再打。老师们看到萧南方的脸色苍白,几乎是连坐着都在颤抖,急忙将他拉开。
为什么连问也不肯问,就这样肯定自己偷了钱。为什么你宁可相信别人,也不肯相信我?难道你没有看见我脸上手上的伤吗?你看不见我很疼,看不见我因为你出现那么高兴的眼神?
就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到吗?
还是你因为我觉得耻辱,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连看也不愿意看上一眼。萧南方一直忍着的泪,终于再次涌上眼眶。于是用力咬紧下唇,那么用力地咬住。
忽然就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的‘噔噔噔’声,仿佛是从遥远山谷里传出的嘶鸣。待萧南方抬起眼帘,便看到了一个烫着波浪头发的女人。那样长的头发垂在身后,飘起来的样子是极美的。
狭小的办公室无法容纳这样多的人,萧南方他们被赶出门外。
走道的尽头处是一间阶梯教室,里面是明天要上战场的高三准考生,校方最后一次集结他们来听最后一堂课。萧南方走过去坐在门口,头抵着墙,狭长的眼睛里看不出焦距。
林祈拿出纸巾盖在他的左颊,雪白的纸巾上立刻现出鲜艳的红色。林祈一惊,忙伸手拉他,“快,我陪你去医务室处理伤口。”
萧南方一动未动,教室里传出老教师低沉的声音,“同学们都别哭,我理解你们此刻的心情。紧张,激动,却又十分害怕。”
“我送走一届又一届的高三学生,每一次都是这样心疼,并且不舍。”
“可是,没有人能够陪着你们过一生。我不能,你父母不能,谁都不能。这是你自己的路,任何人爱莫能助。”
“你必须坚强,因为谁也不能陪你走下去。”
萧南方陡然心惊,胸腔里绷着的弦被猛然拨动,激起刺耳的弦音。
010
办公室里那女人听了班主任的话后生气地掏出钱包,然后用力往桌子上摔了一沓钱。她转过身微微眯起眼睛斜睨着男人,冷冷道:“萧庆生,你他妈就这样养儿子的?”
然后女人来到萧南方面前,俯视他,“我说过,我没有放弃你。那么你呢?是跟我走还是留下来?”
四下有些暗,似乎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建筑物投下大块浓烈厚重的阴影,覆盖了青春单薄的卷宗。萧南方静静坐了会儿,起身随着女人往学校外走。萧南岸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手指头用力攥着那一小块布料,那样用力,生生是在掌心里抠出一片疼痛来。她仰着脸,哽咽道:“哥……”
林祈一把抓住他,大声吼道:“萧南方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看那些白色金属转动吗?要去听那独一无二的轰鸣声,去看它们缓慢切割光阴和流云吗?说好了我陪你去看的不是吗?”萧南方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他背叛了自己的承诺,但是他别无选择……
走出教学楼,抛下哭泣的萧南岸和在后面一直叫他到声音嘶哑的林祈,不敢回头多看一眼,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对林祈的承诺再也不能兑现——从此以后没有人能够陪着他,不能陪他打球,不能陪他吃饭,不能陪他旷课去看云雀雪杉,更不能陪他找到那个心爱的另一半或是共渡所有难关。也许以后他会遇到很多人,他们曾陪着他走过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或是曾约好留在同一座城市,可是最后总还是剩下自己一个人,聚散别离,本就是常事。
路过的车灯光从萧南方的脸上扫过去,萧南方就维持着那个转身的姿势一动未动,仿若一个停了发条的悲伤木偶,他必须要走,可没人知道他有多么舍不得。
女人一把将他推进车里,车子发动,扬起的泼天尘雾瞬间遮蔽了视线,遮蔽了突然从教学楼里冲出来追着车子跑的女生。顾衣妍额头上的伤口又崩开了,突突地往下流血。视界里忽然就是一片绝望的红,“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去蛋糕店的吗?我还没有学会做蛋糕你怎么就这样走掉了?”
整个世界忽然就黑下去,路灯顿了一顿,紧随其后亮起光芒。
谁也不能陪你走下去——成长,必然是无法相陪的路。
萧南方抬手遮住哭红的眼眶,倘若有一天你回想起这盛世流年,是否能原谅率先离开的,自私的我?
时光这样短,我们就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