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到这
闹声忽然变得很远,像是越过了几万光年一般传来。夜幕低垂,近夏的夜晚让天空变得格外广博。两人坐在台子上,身后种了不知名的树,很大片,在夜风中发出轻响。
萧南方能感觉到身边女生很紧张,他自觉自己是个很木讷的人,平时都是林祈唧唧喳喳,那么现在该说些什么?这样一想,萧南方自己也有些紧张了。
有一片叶子从枝头上飘下来落在女生肩上,萧南方低下头,抬手去拿。女生略微吃惊地望向他。大朵漂亮的烟花一瞬间在天空绽开。
青春忽然变得格外柔软,带着几许清凉的风和说不出的羞涩。
萧南岸忽然冲着他们喊道:“南方快来,我们要赶在涨潮之前在沙滩上许下愿望。”
林祈拿着树枝站在最前排,他认真地,用力地写下一行字——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要陪你走到时间停止。
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一个大浪拍上来瞬间吞没了一切。
萧南方拿着树枝正准备写,手机短信的铃音响起了,他拿出来看,上面写着:我并没有放弃你。只是你要知道,人世间谁也不可能随时,或永远待在一起。聚散离别本就是常事。
008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发觉学校冷清了很多,原本一直被高三年级占据的一楼和二楼现在空了出来,冷清得甚至能听见走廊里穿梭而过的夏风。
教室依旧闷热,风扇吱嘎地在头顶转着。穿着黑色凉拖鞋的班主任依旧热衷于拖堂。晚会上疯闹的男生女生们又恢复了距离,大家埋头在新发下来的习题册子里,沉默的身影像中世纪写实风格的雕塑品,一切都恢复如初,这样迅速以及默契。
后黑板已经被值日生清洗干净,因为尊贵的倒计时器马上要驻扎于此,它容不下一丝的怠慢。
是不是美好就应是如此?短暂迅疾,像朵娇羞的花儿,需要阴暗悲痛为土壤,乏味失望为养料才能盛开?越是疼痛越是绚烂?
临近期末考了,学校终于名正言顺地将下午的课也加到四节。放学的时候大风突然刮起,积雨云层叠攀升,转瞬间下起瓢泼大雨。
当萧南方狼狈跑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周家娜披头散发地站着,屋里一地狼藉。
“怎么了?”
“从生活费里扣下来的两百块不见了。”周家娜抬起头,灰白的一缕头发搭在额前,“肯定是昨天坐车掏钱的时候翻掉的,早知道就买些肉回来烧给孩子们吃了。”
父亲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抽烟,夕阳的光染红了一整条街。
第二天一早,萧南方就跟着几个男生来到操场上,他们说萧南方你说话算数啊,我们一人给你五十块钱,你就要带我们抄。
萧南方接过钱卷起来然后装在裤子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转身朝学校门口走。他走得非常快,平时要花去四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居然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家了。他用钥匙打开门,然后把钱扔在墙角一堆锅碗瓢盆的缝隙里。
他知道每天周家娜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洗碗,然后做饭,从无例外。
等到放学回家后,并没有看到周家娜。父亲依旧在屋后面种着一些蔬菜种子,见到他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冲他招招手。
男人眯着眼睛看他,似乎是想扬起裂口灌满土灰的手去摸他头,可萧南方早已比他高出一个头,身子骨渐渐长开,清瘦,却拥有着少年人的爆发力。两人都沉默着,尽管是朝朝暮暮生活在一起的父子,却似乎从未曾交流过。气氛变得怪异,让人手足无措。
就在萧南方准备离开的时候,男人扬起的手终于拍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就那么拍了一下,然后又拍一下。
“好好上学,不要再逃课了。你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全看这次高考了。”
萧南方的身子僵了僵,“什么意思,”
“我也跟南岸说过了,如果你考上大学的话,南岸就去打工供你读书。反过来一样,全看你们的命吧。”
萧南方垂下眼,静静站了会儿。再开口声音有些哑,像是从身体里拔出来的一般,犹自带着湿湿的血腥。“这不公平,南岸比我小,她根本没得选。”
“人世间的事,本就不由人。”男人眼里有落寞的光,像一道伤。
“阿姨就南岸一个孩子。她多想让南岸上大学走出这个地方啊。这不公平。”萧南方攥紧了拳头,明明长大了,身体里有了力量,却忽然不知道该向谁挥拳头。周家娜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萧南方几乎能听见她从街头一直走到街尾的声音,“刘姐,我丢的钱找到了。原来在水槽那里,昨天我怎么就没看见呢?”
“赵奶奶呀,你家今天吃茄子啊?告诉你哦,我丢的钱找到了。”
一路走,一路说,不需要看到表情,光是听声音就能够想象出周家娜脸上欢喜的模样。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跟着搞农业研究的父亲来到这个破败灰暗的小镇,一住就是十几年,浪费掉人生中那些最最美好的年华锦缎。所以在父亲眼中,记忆里那个光鲜亮丽的母亲,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吧。
她推开门,大声地说:“南方啊,来帮帮阿姨。阿姨手里东西太多了,一次放不下去。”萧南方快步走过去,看到她一只手提着蛋糕,另外一只手上是些五颜六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拔了毛的鸡、排骨、猪肉和黑鱼。
她几乎合不拢嘴。“本来以为钱丢了,结果又找到了。果然这两百块钱还是给你们过生日的命。”
等所有的菜都摆上桌之后,周家娜方才把蛋糕放在桌子正中间。萧南方和南岸一起看着这个单层蛋糕,上面用橙色奶油简单写了两人的名字,依稀能够看到蛋糕边上的粉色奶油花朵有些化开。
萧南方用力咬紧嘴唇,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双手合十,第一次放弃了那个考北航的愿望。
——他希望南岸可以上大学,可以不用一整个夏天都穿周家娜改小的裙子。可以坐在车子里微笑,可以送心爱的男生任何礼物。
——他多么希望南岸能够逃离这里,多么希望这一切能够成真。
009
期末考试的时候萧南方提供了所有科目的答案。他们也抄得很认真,一字不落。老师拿着一模一样的五份试卷直摇头,于是全部被请了家长。由于集体抄袭情节恶劣,可能还会记过。
于是在第三天的傍晚萧南方便被他们堵在了教室里。
那天的傍晚起了大风,气象台预报说有台风登陆,可能会在未来几天内迎来一次罕见的强降雨过程。雨还没来,风已喧嚣,不断有巴掌大的叶子被风吹下来,鼓动着叶面在道路上被风赶着打滚。
萧南方拿着化学老师的教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黑板上抄题目,已经放学的教室里回荡出粉笔摩擦黑板的沙沙声。林祈除了奇怪萧南方为什么会带那几个坏孩子抄袭以外并没有太多感想,所以一觉睡醒发现他还没忙完就自己下到楼下的小卖店买可乐去了。
直到林祈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萧南方才停下来休息。他坐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也不顾自己手上全是粉笔灰,就那么随意地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腿向前伸着,眯缝起眼睛盯着脚尖发呆。顾衣妍推开门发出吱嘎一声,萧南方闻声看过去,然后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