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到这

文/诺一

>  001

天微微黑了,走廊里一片模糊的光亮,原本交错纵横切割了自光的木质窗棂上镀着颓靡混沌的红色,颇有些中世纪建筑厚重糜艳的气息。

林祈打个呵欠,眯缝起眼睛看着正弓身子打扫的萧南方。

整栋楼都已经人去楼空,只有扫把和地面摩擦时发出的一下下沙沙声,满是空荡荡的落寞。

“听说往北走能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林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萧南方没接话。

林祈笑嘻嘻地凑过来,“不如下次我们一路向北吧,那里有雪杉、木屋和云雀。如果我喜欢的话,就再也不回来了。”

萧南方直起身子,然后靠着门框拧开一瓶矿泉水——微光下,衬衣里裹着一个单薄的身子,弱不禁风,头发和脸的轮廓被红光晕出毛茸茸的质感,并不是特别好看的男生,但只要同他对视,便是铺天盖地的干净气息,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能够劈开你的眼睛。

他听了林祈的话,温吞地眯起眼睛回望过来,“你见过风车吗?那种巨大的,白色的,只有科幻片里才会存在的金属。它们立在那里,发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轰鸣声,转动的时候仿佛能切割流云、天幕。”

林祈慢慢张大嘴,眼里似乎能放出光来,“那我们就去看风车。”

萧南方正要说什么,忽地抬眼朝门外看去,走廊里传来巨大的噪音,夹杂着三两个人的交谈声。

“那就麻烦校长了。唉,你也知道我多忙,但孩子本身是好的,就是没时间教。你们搞教育的一定要多费心啊。”

“林老板哪儿的话。”赔笑的声音,“您做为社会爱心人士,肯出资捐楼就是对我们教育工作最大的支持了。”

“哪里的话,不就一栋楼嘛。”说话间人已经来到教室门口。

林祈似乎极为厌恶,冷冷地哼了声。

剃着光头的男人也不生气,对着一旁倚窗而立的男生笑道:“这就是萧南方吧,听说你上课很少看书,光睡觉也能拿全市第一名,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呐。”

萧南方尴尬地笑笑。

男人指着林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明明你们俩一起跑出去的,结果就你考试交了白卷,你得多蠢呀!”

林祈忽然就怒了,额头上的青筋蜿蜒扭曲,“爸你想说什么?告诉你,是我要他陪我出去玩的。”

“还不是因为你有钱。”

教室里的气氛顿时一紧,有人赶忙出来打圆场,“林祈啊,这回是看在你认错态度好才把课桌搬回来的,下次要是再旷课就不是罚扫地这么简单了。”

“哼。”林祈冷笑,把萧南方的课桌拖回原来的位置上,然后张望了一圈,问道:“我的呢?”

班主任颇为尴尬,“你父亲他……”

“就搬了一张是吧。”林祈再次露出那种冷笑的表情来,混杂着“我就知道”的蔑视。一直靠在窗台上的萧南方垂下眼帘,一言不发朝外面走去。

“我去搬。”林祈一把拽住萧南方的胳膊,脚下还未站稳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男人脖子上的金项链随着他的喘息而起伏,扬着的手掌肥厚,指头粗短。

这“啪”一声,灼疼泼熄了两个少年的自尊。林祈的眼里似乎能滴出血来,退了两步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校长走过来,轻轻拍了拍萧南方的肩,然后离开。

萧南方默默将课桌拖回教室后,呆呆地站在课桌旁,四下安静,仿若呼吸都静止了。直至有人在门口喊了声,“南方,该回家了。”他惯性地眯起眼,捞起书包和女生并肩走出学校。

002

校门口一排路灯此刻已经亮起来,一大圈橘黄色的光晕将水泥地照出一个一个的大圆圈。陆续有打完球的少年们嬉笑打闹着从身边经过。

校门口的公告栏里贴着墨迹崭新的榜单,边角翘起摇曳在晚风里。萧南岸停下来仰望他的名字,“你的成绩就像一个骄傲的王。永远让人无法触及。”然后转过头来胡乱拨开粘着汗水的头发,“听说你和林祈又旷课了?你们去哪儿了?”

“也没去哪儿。就是坐上火车随便走走,因为林祈在火车上突然发烧了,所以我们就提前下了火车。记不起那个地方的名字,但记得那里有个很大的广场,还有很多白鸽。我的面包没吃完,被林祈拿去喂了水池里的鱼……看到一座教堂,是哥特式建筑,有着彩绘的玻璃,我们很喜欢,可是大门一直是锁着的,我们就坐在台阶上等了一整晚。我做了个梦,梦到一池荷花盛开了。醒来的时候看到林祈在洗脸,远方的天上有一道彩虹。”

“然后呢?”萧南岸仰着脸问。

“乞讨的男人拉很名贵的小提琴,很好听。阳光很灿烂,天很蓝。”南方顿了顿,收敛起怀念的表情,“只可惜时间太短,没来得及给你买件礼物。下次吧,下次我一定买。”

萧南岸拉住他的衣服,想了很久,认真道:“南方,你不会离开这里,不会离开我们的,对吗?”

“嗯。”萧南方露出宠溺的笑,轻轻揉了她的发顶。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下巴尖尖的轮廓线条一直延伸到耳后。他这样沉默的侧影落在萧南岸眼里,竟是带了浓雾般化不开的忧伤。

“不可能的。”萧南岸的声音听不真切,哽咽一般低喃。

她常常会想起小时候的萧南方——

记忆里他总是趴在一个小方凳上写作业,屁股底下是一只黑色旅行包。九月初的时候气温还是常常达到三十五度,他就一边写作业一边撩起衣服擦汗。额头上的碎发总是撸上去又掉下来,粘在皮肤上湿漉漉的。

偶尔父亲也会很早回来,但他身后总会跟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大爷。他一边从口袋里掏钱,一边指使萧南方去架车上把煤球往门口搬,自己就站在那里数着手里的零钱,一张一张摊平了放起来。

时间就那样静静地,爬过萧南方裸露在外的肌肤。

在红得像是半熟蛋黄的夕阳里。纵横交错的电线网下,他一块一块地往门口搬煤球,和同样搬着煤球的父亲来来回回地错身而过。巷子里淤积着常年不曾干涸的污水,踩在脚下会溅开无数水珠……

一切都安静沉闷地,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萧南岸一把抓住萧南方的手,指甲嵌入皮肉,疼得萧南方不由皱起眉,“南岸……”

“哥,”女生垂下眼帘,“我翻过你手机,我看见过那些号码。她不敢接你电话,她不会回来的,她不要你了。”

萧南方一惊,心跳骤然加快。一种濒临窒息的眩晕感急速袭来。耳朵里传出金属质感的声音,像超声波频率般一条线地输出——我想要考北航,想飞,想逃离这个贫瘠的小镇。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不遵守约定来带我离开?

小镇的高中教学楼颇有些年月,听说中途还曾成为“文革”时期的批斗场。校园里种着许多树,在教室转过头就能看到一大片的绿色,叶片交叠的缝隙里依稀能够看到上体育课的学生们围着球场跑步。

圆珠笔的笔水在夏天似乎更容易用完,萧南方用力在纸上写字,发出沙沙声。

坐在前面的林祈整节课都维持着托腮的姿势,在金色光线的笼罩下隐约能够看到他短碎的头发里全是亮晶晶的汗水,是被太阳烤出来的?还是。因为刚结束了一场篮球赛——

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萧南方真的以为林祈赢了。在最后几十秒还落后一分的情况下,那记完美的扣篮丝毫不亚于中国足球出线带来的振奋和狂喜。然而那颗橙色的球终究是在进入篮筐后以诡异的姿态反弹出来。

1 2 3 4 5 6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