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情书
文/夏末生
> 一 披着羊皮的兽医
别人是书香门第,我是消毒水世家。
记事起,爷爷便抖着山羊胡子摸着我的小辫子说,墨家世代从医。看他骄傲的神情,我简直可以断定墨家行医的年代要上溯到盘古开天那会儿,而我理所应当要继承他的衣钵。但是后来我瞒着爷爷偷偷把报考的学校从医学院改到文学院,事情败露后,爷爷挑明了说,他不会给我提供学费。
在文学院里闲来技痒,再加上本人普度众生的高尚品德无法泯灭,我打着“桌子大叔”的名号大发博文,在网上悬壶济世,披着羊皮当起兽医。顺便说一句,我的头像用的是爷爷年轻时的照片,周润发得来又有点儿梁朝伟,梁朝伟得来又有点儿方中信。总而言之,周围拥趸着一大拨儿师奶粉丝。
死马当活马医的运气再加上半桶水的水准,我治好了JPG那条感冒的拉布拉多犬——莫妮卡。从那以后,JPG常来挂号,我成了他的御用兽医。
网上风光无限,而我的现实生活却萧条如狗。
美好的大一生涯刚结束,我就去了人才市场。但人才市场确实不是我这种初生牛犊该去的地方,每面试一次我的价值就下降10个百分点,最后弄得我不但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
“人才”,而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人”了。
正当我在“人”与“才”之间苦苦挣扎时,JPG十万火急地发了MSN说:我的两条招财鱼快不行了,跪求上门出诊。
“给我地址。”刚从人才市场出来的我灰头土脸,却大胆如虎,要了地址就去。
欧式花园住宅区外,神色正派、模样威武的保安说:“请问找哪位?”我脱口而出说:“JPG。”看着他一脸的狐疑,我连自残的心都有了。
“你等等,我叫他下来。”我连忙掏出手机登陆MSN,但我的余光瞄到,保安哥将手按在腰间的电棍上,警惕性又提高了50个百分点,随时都准备将我电晕。
好不容易JPG终于下来了,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是桌子大叔啊?”
我不以为然地回答:“难道你是一张JPG格式的高清大图?”
救鱼如救火,JPG只好低声下气地请我莅临他的寒舍。但从进电梯开始,JPG只来得及介绍自己叫做李柏森,就连着接了三个电话,一次催得比一次急。
“那个,桌子大叔……”
“什么大叔,我叫墨子瑾。”我白了他一眼,说了真名。
“我有急事要出去,这里就拜托你了。”他一脸焦急地看着我,那眼神纯粹得就像小蚂蚁看见救命稻草,小蝌蚪找到妈妈。
十分钟后,他要了我的手机号码就走了,留下他生病的鱼和一条曾被我治好的拉布拉多犬,还有毫不设防的大房子和一句“就当自己家一样”。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用一分钟定下神来,再摸摸莫妮卡的头,开工。
原来,鱼缸里放了一座陶制的彩虹桥。可能时间久了油漆脱落,鱼就在掺了油漆的水里艰难地存活。我扔掉那座桥,洗了鱼缸换了水,招财鱼果然就欢快地像招财猫了。
料理完鱼缸,我还乘兴给莫妮卡洗了澡。弄好后他还没回来,我的肚子却饿了。我花了一分钟来思考要不要去厨房弄吃的,却只用30秒就在冰箱里翻出食物素材:番茄、鸡蛋、小白菜、胡萝卜面。反正他说的,当自己家一样。算算时间,估计李柏森也快回来了,于是我煮了两大碗面。
但是,李柏森回来的时候我却和他闹翻——他不看游得欢快的鱼,不抱洗得香香的狗,不吃煮好的面,只是问我:“我的彩虹桥呢?”
可是,桥已经被我扔掉了。
“你家的垃圾我也很婆妈地帮你倒掉了,你可以去找,找不到就报警吧。”
我想,我那天真的是出门没看皇历:去人才市场就算了,面试还要失败;败了就算了,还要帮李柏森治鱼;治好就算了,还要受他的气;受气就算了,搭公车还要遇到霍青峰;遇到就算了,他还要过来找招呼;打招呼就算…一
这个不能算!所以我假装没有看到他,不予回应。但我刷车卡的时候,验卡机也没有回应。KAO,不会那么背吧,车卡居然没钱!
2009年7月9日晚上,霍青峰冲我尴尬一笑,帮我刷卡。
我完全无视“车上人多请往里靠”的提示,站在司机旁边,直到他给我一个“干脆你帮我开车吧”的表情,我才极不情愿地往里挪了一步。这样,我离霍青峰又近了一步。
一路上,我尽量和霍青峰保持距离,但脑袋还是不争气地闪过很多过往的片段,尤其是当公车上流窜着李智安的《中毒的爱情》。不得不说,这首狗血的韩语歌确实很适合勾起某些回忆。
二 沉溺的回忆
高一暑假,程绘软磨硬泡拉着我去学游泳。等我天赋异禀地学会所有招式,甚至可以前半招蛙泳后半招狗爬的时候,程绘还在浅水区套着救生圈“望洋兴叹”。
程绘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我观察了很久,发现她的目标锁定在七个男生身上。于是我给程绘出对策说:“要不你学学人家董永藏起仙女的衣服,来个天仙配?”
“董永有藏人家衣服吗?那是猪八戒吧……”你看,说到底程绘还是有色心没色胆,只是每天风雨不改雷打不动,拉我去游泳。就在临近开学的一天,游泳池发生了点儿意外,有人在深水区抽筋。由于他平时实在太矫健了,以至于等我意识到危险游过去时,他已经沉下去几分钟了。
九死一生,我将他捞了上来,自己也壮烈得接近牺牲。等我缓过气,程绘已经在给他做人工呼吸了。可那小伙子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倒像是被程绘吸尽了阳气。
我喝止程绘,并将他翻过来用膝盖顶住,死命地按压他的肚子和胸腔。等他终于吐了几口水,发出了不成字句但完全可以证明他有生命迹象的呼痛声,他已经像煎鱼那样被我翻了几次。
后来。他住院半个月。咳咳,那个,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是因为我在抢救的过程中差点把人家的肋骨弄折了。顺便说一句,那可怜的小伙子就是霍青峰。
高致一中每年都要举行H市最大的中学音乐会,而霍青峰独奏结束下台后,竟然递给我一束花。他不去感谢程绘给他做人工呼吸,却对差点儿弄断他肋骨的庸医很是来电。但我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原来看你穿着衣服弹琴,感觉挺好的。”
霍青峰就这样被我震住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他弹钢琴的时候,我的脑子完全被“色艺双全”这个通俗易懂的成语占据得很彻底。
你看,年少的爱情来得并不难:墨子瑾差点儿弄断了霍青峰的肋骨,于是,她成了他的肋骨。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沈龄的事,我以为真的是一切顺利万事大吉。
那天,我去琴房找程绘,进去不久就听到一个女生问:“谁是墨子瑾?”我刚要站起来,程绘已经挡在我身前,对她说:“我就是。”
“你就是墨子瑾?”那个女生死死地盯着程绘,看得我这个正牌的墨子瑾浑身不舒服。盯着盯着,她竟然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眼泪,我和程绘还没来得及交换惊讶的眼神,她已经跪了下来,说:“我求你把青峰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