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动了爱情(下)
“我是按照手机里殷灵发的短信找到你的。”他这样说的时候手机响起来,那铃声居然是陈奕迅的歌,低沉的声音缓缓唱:越渴望见面然后发现/中间隔着那十年/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不懂怎去再聊天……特别的不是这首歌本身,而是唱歌的人,那是灵子的声音。
她生日的那个晚上KTV的包厢里,最后萦绕于我耳边渐行渐远的便是这首歌,《不如不见》。
“灵子帮我录的铃声,很好听。”关英杰快速说了一句接起电话。
我心里兀自将那旋律继续:想我在往日还未抽烟/不知你怎么变迁/似等了一百年/忽已明白/即使再见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见。
原来,她始终还是放不下。
“嗯,好,再过两天就回去。你们不要担心,我在外面很好。”关英杰站在门口,这样的对白除了父母不会有旁人。
他挂了电话,语气有些焦急:“爸妈催我回去,无论如何我要见到殷灵。”
我踌躇,要不要帮他,要不要让他知道这无情真相?
3
关英杰离开的第二天,易浅寒来告诉我,灵子已经飞到了云南。她终于还是离开,我却仍不能在众多抛弃的痛觉里学会麻木。
我不懂,为何生活总要像条正弦波,波峰波谷大起大落,快乐总被痛苦一段段分隔开来,不能完整地安稳下去。
易浅寒跟李医生详细询问我膝盖的恢复状况,是那种父兄的沉稳关切。末了,他居然和李医生握握手告别,这真是我们这群小孩子还难以驾驭好的动作。
我腿上的石膏已经被拆掉,膝盖肿痛大多消退,只是走路仍是困难,勉强快步的话能看出跛着的趋势。易浅寒拍了下我的脑袋安慰:“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没逗留多久去得有些匆匆,我在病服外面套上一件长T恤跟了出去。
这些年,我似乎谙熟了狗仔队的业务,无论当初陪灵子跟踪罗浩,还是现在独自轻跛着脚尾随易浅寒,都已轻车熟路。
只是我已糊涂掉,搞不清任何现状。
我站在酒吧昏暗嘈杂的世界里看见熊仔,不见的这一年半里他愈加壮实,黑色衣服下肌肉的轮廓鼓突着,一颗光头昭示着刚出狱不久的身份。他抡着胳膊将巴掌甩在一个女子的脸上,那样大的脆响,似乎掩盖掉所有喧哗,突兀地惹起一层围观,那短发女子昂起脸看了他一眼,然后出其不意地一巴掌甩在一旁的易浅寒脸上。熊仔更怒,捋了袖子想要动粗,被易浅寒死死拉住。
那是个爱恨凛冽分明的女子。他打她,她就打他最在意的兄弟。如此,三个人无一好受。
她笑了下噔噔离开,从我身边经过,昂着头不曾斜视。或许灯光着实昏暗,或许我于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招呼的人。即便有所瓜葛,也都是些不愉快。可那么暗的灯光下我还是看清那片肿起的脸颊和她晕散的眼影。
“卡拉你怎么会来这里?”易浅寒走过来,放轻了声音说,“罗浩刚才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好好照顾你,你们吵架了?”
“没吵。”我挨着高脚凳坐下,空气里有混合香水和浓烈的香烟味道,我仰头看着他,“给我抽一根烟吧。”
他抓起吧台上的酒喝了一大口:“你不是戒了吗?”
每一样瘾只要沾染上就不可能戒得彻底,愁闷情绪侵袭时轻而易举就重又沦陷。我曾经反反复复追寻的安定感觉,或许仍在那袅袅青烟里。
“对不起。我戒烟了。”他说。
我没管他,艰难蹲下去从地面捏起一支烟头,刚要放在鼻孔下呼吸就被打落。
“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不干净。”他拿出一支红塔山,点烟的姿势像没落的贵族公子。用力吸了一口就轻轻掐灭,放在我手心里,有一丝嘲讽的笑:“怎么忽然觉得一切又倒流回去了呢?”
我倒希望,时光真的可以倒流,倒流回初二那一年,罗浩背着我涉过积水的街,我在他背上扯着嗓子为他唱五音不全的歌。可是那样,是不是我便遇不到今天的这些你们:灵子,无欢,还有你,易浅寒?
那一丝香烟燃烧的残留香气在我的神经里飘散,我深深呼吸着,痴傻状态真的倒流回去。
放下烟蒂,我正色问他:“你那天怎么消失的,这些天又去了哪里?刚才田眉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将我排挤在局外,做最后的一个傻瓜,就这一次好不好?”
我好似忽然提醒了他什么,他猛一转头,刚才坐在旁边的熊仔不见了。
“糟了,他一定追田眉去了,这家伙的暴脾气一点没有变,要拦着他点。”易浅寒伸过手臂就将我横抱起来,“先送你回去。”
“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我嚷。
“你走得太慢。”
易浅寒将我放进出租车,跟司机报了医院地址又塞了一张粉色钞票,自己跨上摩托飞快地隆隆消失。我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又要上演怎样的变故。手里还捏着那半支烟,神经却忽而抽搐,车窗外那个熟悉的身影靠在酒吧那画满乱糟糟涂鸦的外墙上,远远地望过来。
他该是有些醉吧,身子歪歪斜斜,手插在裤袋里,似笑非笑。原来刚才余光所见的人真的是他,医院里,来时的路上,以及涂鸦酒吧,他这样寸步不离只是收获额外的伤害。可恨的水性杨花的坏卡拉!
出租车启动,我把脸扭向另一边不去看他,于是他也看不到,我眼角露珠一样滚落的泪。
4
转天就接到吴神婆的电话,让我回趟家,说有个人需要我见。
她和查叔叔的日子过得滋润红火是我这糟乱生活里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我的吴神婆从前是替人算命看相的“巫婆”妈妈,这行当使她在大灰狼逃走的日子里让我们衣食无忧,代价是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为此而产生不大不小的畸变。
大灰狼抛弃我们的十几年之后,吴神婆最明媚的笑脸都是来自查叔叔。
邂逅爱情不只是年轻人的权利。
她不再替人看相,和查叔叔一起开家修车铺,日子顺风顺水。只是电话里吴神婆的声音有些不大对劲,我一追问她就说,车铺来人了要去忙会儿,匆匆挂断我的电话。
这情形让我不能犹豫,即便那么怕这只未能痊愈的腿让她伤心也还是果断去了车站。
大巴里的空调冷得让人没有一丝困意,我望向窗外,试图理顺这些天来发生的种种,只是每每想到医院里对罗浩狠心说分手的段落,大脑便卡了壳,再也转动不了。我的心脏是不是也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车子重重颠簸,眼泪终是噙不住了,落在粉色的手机壳上。最近这样流泪的频率,让我像一棵缺水的植物,干巴巴的憔悴。
于淼淼一定该满意了吧。她就是要所有人痛苦,仿若这诸多的痛便可以抵消她曾受过的屈辱,便可以让她平衡顺意。
我已遂了她,但愿,她能够放过灵子,以及曾在我身边的人。
家里的小院比查叔叔搬来之前规整许多,种了一盆盆花草,虽然都是海棠月季之类常见的种目,却轻而易举就凭添了万分生气。夏天里花朵开得都很好,连一片枯叶都找不到,主人打理得好精心。
院子里本有一面厢房用来供奉各路神仙,如今统统清了场,只摆一尊玉菩萨像,剩下的空间里整齐码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