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之后,相遇之前(上)

男生鸦黑的鬓发像枚俊俏的墨兰叶贴在颊上,越发衬出侧脸明丽的弧线。每当这时,秦瑟的心里便会涌动起突如其来的温和的伤悲,犹如身处冬目的落阳。

而她心中早早种下的那颗种子,亦在这温和与伤悲中一日一日地生根发芽,伸展枝桠。

青安的大超市越来越多,人们慢慢都选择在超市里买菜了,爸爸妈妈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身体也渐渐佝偻了,有时候秦瑟猛然抬头,发现他们的白发又多了几簇,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闷闷地痛着,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儿长大。

这天傍晚,邮差又送了汇款单过来。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爸爸默默地签了字领收,妈妈接过那张单子,在汇款人名字处摸了又摸,才小心翼翼地夹进钱包里,留着次日去汇兑。

这一次,原本缩在角落里择莱的秦瑟突然开口了。昏暗的光线中,她的头垂得很低,“老爸,老妈,以后就用姐姐寄回来的钱吧,你们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再做事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许久之后,妈妈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还做得动,没关系。秦桑那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又不会为自己打算,这钱我们不能花,得帮她攒着,她总有一天会回来,总有一天会用得上的。”

刹那间,秦瑟的眼泪突然滂沱而下,脆生生跌打在手中的莴苣叶子上,滴答有声。

那一天晚上,秦瑟又一次梦到了秦桑,她还是二十岁那年那清澈如水的模样,拉着秦瑟的手,奔跑在南方碧绿的原野。飘飞的长发拂到秦瑟的脸上,有着莲花的芬芳。

秦瑟喃喃地呼唤着她,姐姐,姐姐。唤着唤着,就醒了,睁开眼睛,月光透过窗子,煌煌照耀在床前,瘦骨嶙峋的女孩子缓缓伸出双臂,像童年时代的姐姐那样,将自己紧紧抱住,蜷缩在被窝里。

她想她。

秋天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代表团到贵州偏远山区的联谊学校去开展友好交流,秦瑟虽然矮,但是从来没有出过年级前十,代表团自然不能落下她。而景兰舟和孟羽贪图高原深秋的美景以及半个月不用上课的福利,分别动用肌肉和美色也成功加入(孟羽自愿自费加入后勤队,景兰舟则用他那张小白脸秒杀了负责确定代表名单的教导主任——当然,教导主任是一个中年欧巴桑)。

为了展现一中风采,代表团中美女很多,在没有老师的大巴上,她们眉来眼去地与坐在秦瑟身旁的两大帅哥互相调情,银铃般的笑声不断。

与美女们嬉戏时,景兰舟与孟羽通常视秦瑟如无物,气得她在满车厢银铃般的笑声中七窍生烟,然而只要他们在吃饭的时候给她夹一两只鸡腿。或者听歌的时候分她一只耳塞,她的气便消了,甚至隐隐约约还有那么几丝欢喜与得意。

每当这时,她便不得不叹一口气,深深地夸赞自己: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啊。

联谊学校所在的山区聚居的大部分是侗族人,侗族同胞们非常好客。当青安一中的老师学生们搞完一天的经验交流、文艺表演之后,留着半长胡子的校长将代表团带到了操场上——那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篝火,摆起了长长的流水席……

带队的老师看着流水席上大罐大罐的酒,脸都绿了,一个劲儿地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孩子们还小,不能喝酒。”

对方校长豪迈一笑:“都是我们侗家人自己酿的小米酒,没什么劲头的,我们学校的孩子从小就能喝个三四罐,要不然还被人看不起咧。”

一中的男生们蠢蠢欲动,一个劲地使用激将法:“老师啊,我们代表着青安一中的光辉形象,可千万不能被人看不起啊……”

带队的老师还在犹疑问,男生们已经在对方校长的带领下,一窝蜂涌上了酒桌。

小米酒果然很好喝,一点儿也不割喉,只是让秦瑟的脸颊红扑扑的,像烧着了一般,她晕乎乎地站在篝火旁出神,冷不丁一串焦黄的烤糍粑被递到了眼前,转过头去,同样被酒气火光熏红了脸的男生正灼灼地看着她,眼眸清明欲醉。他看了许久,突然浅浅地笑了,拨开了秦瑟额前的头发,喃喃道:“你的眼睛真漂亮,就像高原的湖水和星星……”

那一刹那,十五岁的少女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怦怦怦跳着的一颗心,呆呆地留在原地。她等着他说下去,却被蜂拥而至的人潮挤散了,宴会到了高潮处,大家手牵着手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吃完糍粑,跳完舞,秦瑟彻底醉了,迷迷糊糊被室友拖着回了房间睡觉。

第二天醒来,他的笑容依然澄澈明媚,思无邪,与孟羽一般无二,让秦瑟疑心篝火旁边的那一幕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后来回到学校,许多次秦瑟都想向他证实,但每每临到开口又胆怯了,终是不了了之。

再后来,她失去问他的机会了,高三上学期一结束,他便被父亲召回了原来的城市,准备高中毕业后出国留学。

送他走的那一天,青安冷得呵气成冰,孟羽挤进站里帮兰舟买票,秦瑟紧紧攥住书包带子,将苍白的嘴唇咬了又咬,最终静静抬起头来,重复了一遍大半年前的那句话:“你还会来找我玩的,对吗?”

长身玉立的男生眼中满盛着温柔,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当然,无论我去了哪里,以后一定还会来桐溪路48号看你。”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微笑着朝月台上的秦瑟和孟羽挥手,火车缓缓开动了,他的绝色容颜在眼前一闪而过。

一阵风裹着黑压压一大片翩飞的乌群,朝有他的那个方向吹去了。

秦瑟的眼泪终于夺眶而下。

兰舟走了,拖把又回到了桐溪路48号,秦瑟比以前更爱它了,因为它的身上,已经染上了那个人的味道。

她更加用功地学习,身体亦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化,某一个清晨起床的时候不经意将厚厚的蘑菇头朝脑后一梳,露出光洁明媚的额头,呵,镜子里出现的,居然是一个陌生的清秀佳人。

蘑菇小姐终于努力挣扎着长出了地平线,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高二结束之后的暑假,孟羽作为体育特长生到省城集中训练去了,学校亦开始组织补习为即将到来的高三作准备,秦瑟每天一个人上学放学,回想起以前三个人一起回家的情景,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失神。

所谓的青春散场,原来就是这样,孤单的路灯下,从此只有一个人的影子。长大所要付出的代价,比秦瑟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秦桑寄回来的汇款单一直是爸爸妈妈判断她是否安好的标准,每个月邮差上门的那个日子,他们总是要比平日里开心许多,然而这一次,邮差已经连着好几个月没有上门了,父母亲嘴上不说,心里却很着慌得很,一有风吹草动便急急跑到门口张望,贪吃又调皮的拖把被迁怒着挨了许多骂。

秦瑟亦十分担忧,总疑心秦桑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许多次午夜梦回,都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这一天晚上,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楼下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这个时间点,父母应该早就睡熟了才对。秦瑟满腹狐疑地穿着睡衣爬下阁楼,父母房间里的灯彤彤亮着,她刚走到门口,突然被人从身后死死蒙住口鼻反剪着双臂推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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