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宰
文/土十八
引子
编辑部派我去参加某公司的一个发布会,这是件美差。会后公司把我们拉到普救寺去看崔莺莺和张生偷情的老院,之后又去了鹳雀楼看黄河,中午一行几十人又开到风凌渡去吃黄河鲤。饭店是一艘渡轮改造的,餐桌就设在露天的甲板上,视野开阔。时值雨季,黄河涨水,我扶着船舷放眼望去,河面有几里宽,混浊的河水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奔涌而下。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时谈记者扶住我回到座位上,他说我这是晕水,不留神就会一头栽到水里去。
菜上来时,大家都放下了斯文人的架子,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临桌的一个胖记者因为鲤鱼只有一只眼睛,怀疑是人工养殖的,开始大吵大嚷。最后饭店老板出面说黄河鲤肯定是野生的,只是近几年黄河水质污染,有些鲤鱼就长成这样了。公司的领队是这里的常客,和老板很熟,悄悄地告诉我们说今天运气好,饭店里新进了一批“货”,马上就上来。
胖子不再言语,大家都等着即将上来的“好运气”,很快服务员端上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整齐地摆放着油炸的不知是什么鸟,之所以说是鸟,因为有翅有腿,虽然个头儿不大,又炸得遍体焦酥,但也能看出鸟的轮廓,于是有人说是鸡崽,有人说是鹌鹑。我夹一个嚼在嘴里,骨肉香酥,立刻知道这是什么了?这味道唤起了我童年记忆中的味道,我说这不是鸡崽儿也不是鹌鹑,这是麻雀。大家恍然大悟,边吃边感叹现在麻雀越来越少了,二十年前麻雀还是四害之一,铺天盖地的,如今零零星星偶尔才能见到。于是又有人讲他们农村老家用一种药饵捕杀麻雀,效率非常高,用麻袋装死麻雀到城里卖,两三年时间,麻雀在他们老家就绝了。
接着又上了几道菜,都是野味儿,不乏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但老板不会说是野生的,只有经常来吃的常客都心知肚明,与老板心照不宣。最后的压轴菜是一个大盘子,盛的是红烧的肉块儿,盘子挺大,肉却少得可怜,估计每人只能分到两块。我夹了一块放在嘴里,肉纤维很粗糙,还略带着腥味,说实在的并不好吃。有人低声问是什么肉,领队悄悄说——这是天鹅肉。众人面面相觑,在坐有一半是记者,当然知道吃天鹅肉是触犯法律的,可是每人还是默默地夹了一块放到嘴里,细嚼慢咽。老百姓能吃到天鹅肉的机会恐怕不多,机不可失啊。
此时,坐在我身边的谈记者突然离座快步走到船舷,伏在栏杆上呕吐起来,大家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继续吃着满桌的飞禽走兽。我猜他可能是不胜酒力,于是倒了杯茶给他送过去。
谈记者名叫谈天,年纪与我相仿,眉宇间还存有学生的稚气,他对我点头笑笑,我注意到他因为呕吐眼眶里沁满了泪水。我把水递给他,问他是不是酒喝多了。谈天摇摇头,又干呕了几下,看他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帮他捶着后背,希望可以减轻他的痛苦。好一会儿,他才缓过一口气来,伏着栏杆上喘着气说他不能吃这些肉。我起初以为他是个素食者,但他却给了我一个十分意外的答案,他说他中过蛊,有时候吃东西就吐。我十分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谈天说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的真实经历,接着他给我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讲他的故事之前,谈天先看了我一会儿,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蛊”。对于蛊,我略知一二,我回答说蛊和降头并称为南洋两大邪术,据说是把许多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让它们互相吞噬,最后剩下的那个毒虫就是蛊,可以害人。谈天点点头说差不多,还要把最后剩下的那只毒虫闷死,再研成粉末,这种粉末才叫蛊。我知道他的经历一定与蛊有关,越发的有了兴趣,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快讲下去。谈天扶着船舷,望着滔滔的黄河水,开始讲述他三年前的经历。
莫非有蛊
三年前。
午夜,云南某大学男生宿舍楼403寝室一片死寂,窗口透进的夜光恍惚照出床头书架上散乱堆放的书籍、碟片、水杯等日常物品。这些物品和白天不一样,黑暗会赋予它们生命,静夜里它们交头结耳、窃窃私语,偶尔放肆地弄出些响声。在它们静默的空当,有沉重的呼吸声在黑暗里起伏,像风刮过琴弦。八张床铺有七张是空的,唯有谈天的床里摆着一具身体,呼吸声就是从这张床上传出来的。这人当然是谈天。
谈天平躺在床上,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燃烧,并通过毛孔把热量释放到空气中。他在发高烧,身体有些烫手,高烧令他无比虚弱,似乎连躺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感觉自己像受热的蜡一样要融化成一摊,铺散在床上收拢不起。他拼命地呼吸着,希望能以此聚集些力气,也可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与此同时,女生宿舍楼610寝室,一个黑影无声爬下床,宽大的睡衣垂到地上,像个黑暗里的幽灵。她赤着脚,无声地在室内移动着,悄无声息,来到一个室友的床前停下来,俯下身去脸对着脸停了一会儿,又移向下一个目标。最后,确认都睡熟了,她又回到自己的床前,把一个圆形的容器摆在床上,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开始祷告。
是夜,一辆救护车尖叫着打破了校园的宁静,最后停在男生宿舍楼前,几个穿白大褂儿的人风风火火冲进楼内,很快又冲出来,把一个人用软床搭进车里,救护车又叫嚷着驶离校园。
早上,晨光透过窗口照在谈天脸上,把他叫醒了。谈天一手遮住眼睛,另一只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眯着眼睛娴熟地按着按键,发出了一条短信,而后躺在床上等着回复。他这一夜睡得很累,口干舌燥,半夜好像很吵闹,似乎还有救护车的声音,他还发觉身上的被子湿透了,好像夜里出过很多汗。正想着,手机响了,刚刚发出的那条短信有了回复,谈天看完露出一个幸福的笑脸,然后迅速起床洗漱,十分钟后已经到了女生宿舍楼前,这时唐茜也刚好出现在楼门口。
这是他和唐茜每天早上必做的功课——起床先互发个短信,然后一起去跑步、吃早点,接下来有课的话就去上课,没课一起去自习室。可今天吃过早点后两人就在校门口道别了,谈天已经大四了,这个学期开始实习,其他同学都在时习单位附近找了房子,搬到校外住了,谈天为了早上能和唐茜一起跑步、吃早点才一个人住在学校的宿舍。今天他要跟摄制组到山里拍组泥石流的新闻。
摄制组的小车在山路上颠簸,司机兼摄像范大伟将车子开得像卡丁车一样,记者吴姐、剪辑程辉歪在后座上打着瞌睡,谈天由衷地佩服二人的睡功,昨晚一定是剪编节目一夜没睡。第一天跟摄制组时,吴姐就告诉过谈天,做新闻记者首先要学会睡觉,抓紧一切可趁之机睡觉。然而谈天此时睡不着,尽管他昨晚睡得也不好,可此时不知为什么随着车子远离市区,他越来越想念唐茜,刚刚才分手,还不到一个小时呢!谈天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可是骂也没用,唐茜的身影还是不断地在眼前晃。
中午时分,车子拐进了一个寨子,找好机位,开始拍摄泥石流的现场。谈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泥石流,泥浆裹着连根拔起的小树顺着山坡爬下来,速度不大,但摧枯拉朽,此时坍塌下滑之势已停,在山坡上留下一堆怵目惊心的稠糊糊的泥浆,远远看去像是小孩鼻子底下的一堆大鼻涕。
两组镜头很快结束,范大伟开始张罗着到寨子里吃饭,热情高涨,看样子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他早准备好了一些如香皂、折叠剪刀、指甲刀等日用品,这是山里老乡最喜欢的东西。四个人中只有程辉是本地土著,所以每次有这样的事范大伟总是拉上程辉。程辉二十多岁,黑黑瘦瘦的,他是傈僳族,考上了大学才从山寨里走出来,虽然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生活上还保留着许多民族习惯,而且对当地的民族也很了解。很快范大伟和程辉就联系到一家老乡愿意留他们在这里进午餐的。
云南的少数民族是谈天这辈子都分不清的,在他眼里都差不多。这户人家房屋是竹木搭起来的,很凉快,谈天注意到在厅堂的角落有一个架子,上面摆着一只又破又旧的敞口的陶盆。说是古董吧,却又不像。主人是个黑瘦的阿伯,皱纹里堆满了和气,开饭前,阿伯夹了几粒饭放到陶盆里,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谈天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也不好多问,他猜这可能是本地的一种习俗吧。饭菜很简单,量却很足,足够四个人吃饱,除了叫不上名字的野菜外,还有一盆腊肉,一大壶自家酿制的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