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噗–”
我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愣了,不知道我这是什么回答。
“抱歉抱歉,”我为自己的失礼急忙摆手,眼前的男生表情尴尬,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不能答应你,应该说,我没有办法答应你了。”
“因为宁长生吗?”旁边的一个男生插嘴道。
“是啊,”我一边微笑着一边拉了拉肩上的背包,“你们都知道的吧,我和他的事。”
“这种事情,”叫阿和的男生有些生气,“如果本人不同意的话有什么意义啊!”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T恤上印着张牙舞爪的图案,周围的几个男生也是这样,显得不伦不类。
“你们什么都不懂。”我用劲一把推开面前的人。
我刚走出教室,就看到了在走廊上等我的宁长生,干净的白色衬衫,最上面一颗纽扣没有系上,他的发质很软,风轻轻一过就会飞起来。
“今天去我家吃饭。”
“好。”
等宁长生将自行车推出来,我想了想,然后装作很自然地坐上他的后座。对,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权利。
那时候我以为我和宁长生,都只属于彼此。
宁长生车速不快,微凉的风轻轻拍在我脸上,很是惬意,我看着小镇上的绿树一棵棵从眼前飞过,掌心却渗出了汗,却始终不敢靠在他的背上。
“冬至。”他忽然叫我。
“嗯?”
“如果,我给你带来了困扰,”说出这句话后,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我觉得整个世界的色彩都一一退去,“我们之间的事,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你什么意思?”我盯着他的后背,喃喃道,“停车。”
“冬至?”
“停车!”
他的车还未停稳,我就一个猛劲跳了下去,长生一手扶着龙头一边无奈地看着我。
“宁长生,”我恶狠狠地盯着他,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瞧瞧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什么叫不必放在心上……我对你来,究竟算是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
天色就在我们的身边渐渐黯淡下来,暖黄色的路灯一排排逶迤着向远方而去,我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扬起嘴笑了起来,重新坐上了宁长生的自行车:“回家吧。”
那天之后,我和宁长生的关系却奇迹般地更亲近了一些。
课间的时候见面会一起走上一段路,聊一些日常的话题,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总是小心翼翼的,直到他买了冰棍从我后面放在脖子上,我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见笑得一脸温和的宁长生。
我很少见到宁长生这样的笑容,这样一个纯粹简单的笑容,才让我想起原来他也只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却是我最怀念的。
[冬至。]
泽川镇没有高中,所以十六岁的时候我和宁长生都去了离小镇三个小时车程的城市求学,与我们同行的也只有十来个人。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泽川镇,来到五光十色的大城市。
当我真正地站在高楼林立中,抬头看着大屏幕上各种各样的广告,想起那条经年流过泽川镇的河时,才终于承认,泽川镇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而这里,每一寸土地上散发出来的年轻的活力都让我窒息。
发觉了我的呆滞,我身边的宁长生轻轻地说:“夕阳的那边……有什么呢?”
有野心,欲望和情爱。
我和宁长生都读住校,但是依然没有在一个班。上了高中学业变得很重,况且一个年级二十个班,我开始只能在周末才见得到宁长生。
因为到了周末,城里的孩子都回了家,住校生统一安排自习,吃饭的时候也在一块儿,但我通常都是和同寝室的几个女孩子一起,远远地看着宁长生,和他打个招呼。
“诶?以前就认识啊?”同行的室友问我。
“是啊,一个镇子上的。”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和宁长生的关系,小镇的故事,恐怕别人听了会笑话。
“他长得好好看,”另一个室友冲我挤眉弄眼地笑,“下次介绍我认识嘛,听说他为人很冷淡。”
“哦?”我匆忙低下头,“好。”
其实都只是说说而已,我们整个寝室的人都是来自乡镇,读书是重中之重,不知道为什么,城里的那些学生只用我们一半的时间,就能轻松地名列前茅。为此我们能做的,就是更加的用功。
那我和宁长生呢?
严格算来,我们连普通交心的朋友也算不上,却被一份荒唐的感情所情系着,他在那头,我在这头。
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几个月,在某天课间的时候宁长生居然来教室门口找我。我手中还拿着没盖上盖的中性笔,他微笑着:“很忙?”
“也不是,”我只是有些诧异罢了,“有事?”
“嗯,晚自习下课后在树林那边的槐树下等我,可以吗?”
“做什么?”我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宁长生,他却比画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准备转身离开了,“等一下……”我的声音被上课铃淹没了。
我满腹疑惑地熬到了下午放学,吃过饭后没有同往常一样回到教室,而是鬼使神差地沿着运动场一路走到树林,对这一带我算是熟悉,每天清晨都会和室友来这里晨读。
我的脚踩在枯树枝上,它们发出轻微的折断声,几乎快走到树林的尽头,我终于看到了宁长生所言的槐树,很普通地向阳生长着,我围着它转了一圈,甚至将手覆盖上去,也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弄不明白宁长生的想法的我只好耸肩回去。
整个晚自习我都有些魂不守舍,放学后我逆着回宿舍的人群小跑到树林里,宁长生已经在那里等着我。
他让我跟在他的身后继续走,一直到学校的围墙边,那里被学生堆了几层砖头,杂草也不似别处乱长。
“你想要,翻出去?”我吃惊地看着宁长生。
他在满空星光下笑了笑:“不,是我们。”
“你疯了!”我压低了声音,十分惊讶地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依然含笑看着我。那是十六岁的宁长生,我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宁长生了。可是我记忆的他是怎么样的呢,也只是很遥远的一束光罢了。
“我疯了。”
我一边摇头一边和他顺着砖块爬上墙,这一点高度难不倒我们小镇出来的人,我站在围墙上,正准备往下跳,已经在外边的宁长生却忽然站起来,张开手臂:“我接着你。”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们喜欢爬到高大的树上眺望风景,宁长生却从来不会……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会和我们一起的,究竟是为什么,他忽然不再肯了?
我张开双臂向下跳,宁长生向前一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我。电光石火间我看着身下的宁长生,喃喃道:“我想起了。”
我看着宁长生的眼睛,整个星空的光都跌碎了进去,盈盈得似乎就要溢出来,“小时候,有一次我从树上失足摔了下去,那天以后,你就再也不和我们一起玩了。”
“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在第一时间里,保护你。”他低声温柔地说。
我站直了身子,跟着宁长生向外面走去,四处寂静,连车鸣声都很少:“可是我骂你是胆小鬼。”
“也许吧。”他声音里带了些笑。
没走多久,宁长生就在一处供路人休息的凉亭旁停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询问原因的时候,他从边上拿出一个天灯和一盒火柴,他让我将天灯拿着,然后自己轻轻划着了火柴,点在蜡烛上。
我手中的天灯越来越膨胀,我终于感觉有些拿不住了,我对面的宁长生也终于放开了手,然后抬起眼笑着对我说:“冬至,生日快乐。”
被点燃的天灯在两人中间飞起来,慢慢地越飞越高,而宁长生的眉眼在渐渐地清晰起来。
原来,又是一年冬至了。
[白露。]
升入高二后,学校开始分文理科。得知宁长生选择的是文科时我已经坐在理科班的教室里,暗黄色的墙壁上贴着爱因斯坦的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