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晴朗的一天出发

“不管,反正你得还我的钱。”

“到底讲不讲理了。”他有点儿生气似的,扯开我攥着他衣角的手,我当然也知道自己有点儿无理取闹了,可那时候,他几乎是我唯一救命的稻草,而且他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一个坏人。

我没吭声,只是那么看着他,直到他转过身走出长长的街道,我才重重地跌坐在台阶上,好像,真的走投无路了,在苏远岫的邮箱里发现那封医院寄来的信,让我下定决心离开清河镇,我要找到他,那件事儿绝不简单,作为他的私人医生,我或许连他的血压多少都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是一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可我没想过,这城市那么大,像座没有出口的迷宫,而我究竟能去哪里找他,尤其是,在我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的情况下。

我有些沮丧地坐在游戏厅外面的台阶上,天渐渐黑了,街灯亮起来,闪着彩色的光,照着一瘸一拐地从游戏厅里走出来的男生,他身侧站着另外两个人搀着他的胳膊,在游戏厅里发生打架事件好像一点儿也不奇怪,我脑袋里忽然一亮,背着我的药箱跑上台阶,“呐,让他在这里坐好,我会包扎的。”

“啊?”三个人面面相觑地看着我时,我已经蹲下身从我的药箱里拿出消毒用的药水和绷带。

“伤口不马上处理的话会感染的,不用担心,我收费很合理的……”我话音未落,脑壳就被人重重敲了一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又是那个家伙,明明走掉了却又折身回到了那里。

“怎么,你是医生吗?”他把重音落在“医生”这两个字上,带着戏谑的口吻,拎着我的衣领,把我从台阶上揪了下去。

“放开我呀!你这个混蛋。”我甩着胳膊,就差没把药箱里的听诊器拿出来砸他的脑袋。

我只及班惟的肩膀高,站在他身边越发显小,而事实上,他也只有十七岁而已,他把我放下来,居高临下地瞅着我,“你没地方可去吗?你从哪里来的?”

我安静下来,攥紧自己的药箱,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看样子你是不需要帮忙了。”他说着做出要离开的姿势,我下意识地拽住他,“清河镇,我从清河镇来的。”

就这样,班惟收留了我,还允许我在找到苏远岫之前住在他家里,“那么,你是来投奔亲戚的了?”

“不是。”我顿了一下,把关于苏远岫的事情说给了他,有个可以分享的人总比一个人埋在心里要好过得多。

“笨蛋~”他从小厅的沙发上一跃而起,冲着我睡觉的小屋子喊道,“你是笨蛋吗?跑这么远来找一个可能根本不会找到的人?”

“可是,我是他的私人医生。”

“跟那个有什么关系,你有从医资格证吗?你上过医学院吗?你根本不是什么医生!笨蛋,怎么会有你这么笨蛋的家伙。”

“反正我会找到他。”我翻个身盖上毯子说道。

班惟出生在一条看起来很古老的街道,尽头处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滑稽的字体写着“日向街”三个字,那里和整个城市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似的,班惟住的那幢楼,因为年代久远,墙壁上的油漆都已经剥落了,只有他住的那一层,有一半被漆上红色的油漆,还没有完工的样子,看起来却异常的耀眼。

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起来,班惟已经穿着他的工装裤反戴着一顶帽子,收拾着阳台上那些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天似乎是他的假期,他打算把未完工的那一半墙壁都刷上漂亮的红色油漆。

“要是肚子饿的话,自己去厨房煮面吃。”听到响动,他头也不抬地冲我喊了句,顿了顿,又问,“会做饭的吧?”

“嗯。”我应着走进厨房,那不大的小空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厨具像列队一样整整齐齐地挂在墙壁上,我按照班惟的吩咐,从冰箱里找出即食面和青菜,起了锅下了油进去,青菜爆炒后加水烧开,再放面进去煮,我分了两个碗,端到小厅的桌子上,然后喊他吃饭。

虽然前一天夜里还狠狠地骂过我笨蛋,但这天早晨和我一起吃着面的时候,他头也不抬地问了句,“呐,你打算从哪儿开始找起?”

“这里。”我从口袋里摸出那个信封来,上面机打的地址就是这个城市的中心医院,“有从这里发给苏远岫的信,虽然里面的东西被抽走了,不过我想如果要送他去医院的话,大概会去这里吧。”

他只是低头吃着面,好像根本没听我在说些什么,那让我觉得有点儿索然,把信封折好又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在我回到房间整理好自己的药箱背在肩上,走到小厅换上鞋子时,他才终于开了口,好像酝酿了很久似的,“柜子旁边的匣子里有零钱,去中心医院的话,在街道外面的站牌等337路。”

“啊。是。”

虽然好像很早就出门了,但是搭公交车到达中心医院却已经是将近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儿了,城市大得没边,医院也像个小小的迷宫,前前后后几幢楼,我完全迷了路,每个人都神色匆匆的样子,要是问人的话,根本没可能得到关于苏远岫的半点儿消息。最后问了四个人,才准确无误地走到了住院部,站在那幢十几层高的楼下,我使劲儿给自己打了气,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海底捞针,就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找过去吧。

才走到三层,衣领就被人从后面揪住了,“找人可不是这么个找法。”班惟穿着他的工装裤,白色带帽衫上还沾着红色油漆,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说道。

“你怎么在这儿?”

“让你这个笨蛋出门,还真有点儿不放心。”

“嘿,别再叫我笨蛋了!我,我叫岳寒蝉!”

“哼,你不服气吗?”

我的海底捞针作战计划就此完败,班惟轻车熟路地带我穿过两幢医院大楼,找到一个有很高木门的房间,他跟我要了那个信封,然后走进去,问柜台里坐着的一个女人,最近医院里有没有信封上那个人的记录,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他从里面走出来,把信封轻飘飘地塞到我手里,“别费力气了,他不在这里。”

“啊?”

“换个作战计划吧。”他说着回过身来,把我拽到他跟前,“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和我一起把上午耽误的油漆活儿补上。”

“你对那里,好像特别熟。”走出医院的大门,站在公交站牌前我攥紧信封对班惟说道。

“那里啊,我待过很久很久呢。”他说着,深深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建筑物。

我穿着班惟从柜子里给我找出来的硕大衬衫,袖口一直挽到小臂,站在阳台上,按照他的吩咐递东西给他,因为身高不足,我常需要竭力踮起脚尖。开着双人小摩托的男生停在楼下时,我正十分费劲儿地举着一桶分装好的红色油漆递给站在两个阳台间踏板上的班惟。

“班惟–”男生在下面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他嘴里咬着刷子把,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伸过来接过我举着的油漆,不慌不忙地把墙壁上剩下的那一块颜色补齐,然后才从踏板上跳下来,十分轻巧地落在阳台边缘。即使只是二层楼高,我仍看得有些胆战心惊。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从阳台上走到小厅里,随便拿了件外套走出门去。

“你去哪儿?”

“嗯……当然是工作的地方。”

后来我知道,班惟的工作就是在广场附近的那间游戏厅维持秩序,在有打架事件发生的时候,第一时间保护好游戏厅的器材,如果有人过去找碴儿,还要负责平息事端,说起来好像很复杂的样子,但班惟说:“其实就只是冲在前面挨打或者耍狠,简单得很,不怕死的人都能干。”他说着还特意给我表演了一番碰到麻烦时要摆出的表情。他才十七岁的时候,眉眼间就有了那种被时光洗劫过的淡定和从容。

“你要把我自己留在这儿吗?”

“不然呢?”他瞥了我一眼。

“要是我偷了东西逃跑的话……”

“你要是有胆,倒是可以试试看。”他说着,忽然露出笑意来,挑着眉眼远远望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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