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晴朗的一天出发
我趴在阳台上,看着他坐上了小摩托的后座上,那辆插着小红旗的摩托车就“突突突”地开走了。
我累坏了,因为一直担心着今天上午去医院的情况,昨天几乎一整夜都没有睡稳,现在这么站在阳台上,困意倒是来了,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班惟留下来的那些工具,就回到小屋里扯着毯子睡起觉来。快要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听到门开的声音,我以为是班惟回来了,根本没在意,翻个身又继续睡了一会儿。
等我彻底醒过来,揉着眼睛走到小厅时,一颗心脏差点儿没从胸膛里跳出来,不是班惟,班惟根本没回来,沙发上坐着的是我根本没见过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工作服。看到我,他显然也吓了一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脸苍白地看着我。
他看起来并不像个小偷或者入室抢匪,我一颗心慢慢落下来,一双眼看定他,“你是谁?”
“这件事儿可以不告诉他吗?”
“嗯?”
“不要告诉班惟我来过这里。”
我盯紧他的脸,目光从他微蹙的眉眼转到有些发颤的双唇,他看起来紧张极了,就在那一瞬间,我反应过来,他是班惟的爸爸,他们有着如此相似的轮廓和双眸,我怔在那里,看着他沉默着把沙发重新铺整,然后径自走到门边,扭开有些生锈的防盗铁门。
“那么,拜托了。”
“啊?”
好像我午睡时做的一个梦似的,眨眼间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真是奇怪极了,他是他的爸爸,为什么不和他住在一起,还好像很怕他会发现自己的样子。
那天入夜时分,班惟才终于从外面回来了,他拎着两盒外卖放在桌子上,一双手在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上搓着。十月末的天,已经冷得有些不像话了。我凑到他跟前,感觉寒气朝自己脸上扑来,我拆着外卖饭盒,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为什么你不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呢?”
“我妈妈去世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起来,像在讲述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
“那……你爸爸呢?”
“他入狱了。”
“哎呀。”
“怎么了?”
“我……咬到舌头了。”
我记得明明走过这条路,可转了好大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我走到一个报刊亭停下来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把口袋里的零钱翻出来又认真数了数。
出门前,我把班惟放在匣子里的钱全都倒进了毛衣的大口袋里,还把厨房里他早晨煮好的鸡蛋也装上了,我是打定心思要逃跑了,谁知道他那个越狱的爸爸什么时候还会出现,我有几条命也不够这么玩的呀。
那天早晨走出日向街好远我才长舒一口气,在路边看到摆摊卖地图的人我就买了一张。整夜睡不着的我想出了第二个作战方案,既然他家里说是间歇的精神病,就一定会送去精神病院。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认认真真地研究那一张城市地图,在上面找到了地图右上角精神病院的黄色标记,我按照上面画着的路线图,花了四个硬币,转了两班公交车,没看到精神病院的半个影子,却找到一个几乎废弃的游乐场。
“请问这附近有精神病院吗?”我跑到游乐场的入口,举着那幅地图问售票处几乎睡着的大婶。
她打量我的神色,就像我是个精神病,“精神病……医院?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坐在游乐场外面的落着灰尘的长椅上,又十分辛苦地研究起地图来,按照那上面的画法,就应该在这里,或者就在这附近,我背着我的药箱在那里来来回回地转。
终于,我彻底迷路了,即使对着地图,我也完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而且那里看起来似乎格外偏僻的样子,到处是建筑施工的声音,唯一的一些小商店,也是一副将要关门的样子,不时有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我。
一瓶矿泉水很快就喝光了,我站在路边发怔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打车吗?”里面的人探出头来,“回市中心的。”
“多少钱?”
“打表的。”他有点儿不耐烦地说道,“要是回去就赶紧上来,再晚都没车了。”
我算计着自己剩下的那一点儿钱,想着打表的话怎么也不能被骗,可我不知道从那里到市中心有那么长的距离,出租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司机在一个巨型雕塑下面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跟我说,“就在这里下吧,二百一。”
“二百一?”
“表上这不写着呢。”
我收紧了手心,毛衣口袋里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过七十几块,我盘算着,猛地打开车门,打算就这么直接跑掉,可是我的药箱从肩膀上滑脱了,撞在路边的栏杆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我没了办法,只好叫司机又开车去了广场附近的游戏厅外面,被他盯着进去找班惟,班惟正站在投篮机旁边跟另外几个人说着话,看到我身后跟着的家伙,蹙紧了眉头,“怎么了?”
“我欠他出租车钱。你能不能帮我给一下。”
“多少钱。”
“二百一。”
“二百二十六了,不是又开了一段路才过来的吗?”站在我身后的司机补充道。
“从哪儿过来的这么多钱?”
“宣化区大望路啊,这么多钱合情合理。”
班惟没再说什么,直接掏了钱。
“对不起。”我挎着我的药箱颇为沮丧敌说:“钱我会还你的。”
“这个我会让你还的,先站这儿帮我挡一下。”他说着,扳过我的身子向游戏厅后面的小屋走了过去,我不远处的台阶上跳上来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书包斜挎在肩膀上,她看着还站在那里的另外几个男生问,“班惟呢?”
“不知道。”
“我刚刚还看到他站在她身边呢。”她指着我说,但那几个人照旧异口同声:“真没看见啊。”
她垂下头,忽然笑了一下,“呐,这姑娘我先带走了,让班惟跟我要人来。”
“关我什么事儿啊?”
代秋有一双淡褐色的眼睛,看东西的时候总是微微眯着,带着点儿俏皮的神情。从游戏厅打车到餐馆的那一段路上,她一直在问我各种问题,是不是班惟的女朋友,怎么认识他的,我住在哪儿,那个药箱是做什么的……她好像对什么都格外好奇,但我只是有些局促地坐在出租车里,绷着一张脸,不管她问什么,我都是一脸茫然的神情。
“呐,现在问你要吃什么,总该说话了吧。”坐在餐馆里,她把菜单推到我面前说道。
“我不饿。”
“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过来呢,要是现在不吃东西,一会儿肚子饿我可不管了。”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总带着隐隐的笑意。
最后我点了一个水果沙拉,她点了两份海鲜炒饭,又加了两杯热奶茶。
“你是个医生吗?”她双手捧着那杯热茶弯着眼睛对我说道,还从来没人用这么认真的神情这样问过我,我一时有些发怔,回过神来一张脸不自觉地红了,“不是。”
“那背着那个药箱是做什么的?”
“这个……是习惯。”
“终于回答我的问题了?”她笑一下,冲我眨了眨眼睛,忽然,我也跟着她笑了。后来,我再没见过谁能像代秋那么可爱。
我们吃完了海鲜炒饭,又吃完了水果沙拉,我喝着那杯有点儿凉掉的奶茶听代秋讲学校里发生的事儿,“你知道吗,那时候班惟上课总是迟到,老师让他在教室外面罚站,他站着站着就睡着了,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就悄悄打开窗子,伸出手去拽他的衣摆把他叫醒……”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来,朝我身后扬了下眉毛,“你看,我还是找到你了。”
我回过头去,看着站在身后的班惟,系着他的大围巾,一双眼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拎着我的衣领把我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别喝了,回家了。”
他甚至看都没看代秋一眼。
“爸爸答应我可以把你送回学校,从高二开始跟起,明年参加高考肯定没有问题。”她挡在我们前面,笑吟吟地望着他说。
“代秋,我再说一遍,别缠着我了行吗?”他凑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