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到台北来看你

文/鱼灯苏

1

张漫打电话来时,我在KTV包厢里正和客人处于剑拔弩张的态势。而周末的黄金时间,他应该正和他的新欢风花雪月,此番打来,无非是三种结果:“A、你甩了人家;B、你被人家甩了;C、分手快乐,各结新欢。老板,请问这次是哪个选项?”我咬牙切齿道。

那端笑,“这次是D、爷今天很不高兴,要找个妞陪爷吃饭。”一如既往,他的话尾音和挂机声一并响起。

他从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再打过去,已不通,而我知道,他的关机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我出现在他眼前为止。

我怒气冲冲地刚从包厢出来,就见到张漫毫不例外的,正和前台的美女眉来眼去。这就是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他都想杀人灭口的原因。

张漫每失恋一回,或者每让别人失恋一回,就会来骚扰我,仿佛我才是那个令他痛不欲生之人。而我所能做的就是替他在笔记本上描“正”字的笔画用以记数,时刻警醒他正身负着无数风流债。

我叹一口气,在本子上画下一笔,刚好组成一个“正”字,这意味着,刚与他结束恋情的女孩子已是今年他第五个女朋友。“张漫,你最好适可而止,否则我估计当你集齐三个正字时,你会被全城女生封杀。”

话说到这儿,刚才有服务纠纷的几个客人从包厢走出,与从外面刚走进来的一个长腿女生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过来,似乎想继续找我算账。那女生秉承了南方佳人所有澄澈气质,但脾气似乎不太好,看得出是被爱慕的男生们给宠坏了。

我的心微微一震,说:“丁洲彤,你还是那么嚣张。”

她乍看我时有些惊讶,但毕竟是经历无数大场面的人物,很快镇定地向后挥一挥手,示意那一众浮云自行飘走,转而认真审视我的现状。

我笑,一语道破她的内心,“我猜,你是失望大过于幸灾乐祸。”

洲彤依然不改当年刁蛮的作风,“叶檀茵,我想不到,你居然躲在这么小的地方……你老板是谁?”

我指了指旁边已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的张漫。

她通知张漫,“明天她放假一天。”然后对我说,“明天下午A大附中礼堂有聚会。你凭空消失这么多年,江湖上关于你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你有必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低头,“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

“我觉得,那里才是你拾起尊严的地方……当年你不辞而别,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

由始至终,我的内心明明早已惊涛骇浪,却依然装作波澜不惊地样子与洲彤完成了整个邂逅。

张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说,“明天你其实可以不去。”

“等你以后了解她们了,你就知道,我是躲不了的。”我故意转移话题,撩开他的发际,他的左耳上方有一道疤痕,这是那场车祸的印记。

我揶揄,“这道疤,是你身边永远没有女生的原因吗?”

“相反,这正是我身边有太多女生的原因。”他笑。

是的,这道疤痕,不仅给浮躁的他添了几许沧桑的味道,还是应对小女生的必杀技。伤疤的颜色随着岁月一点点淡化,但那段形成的历史,却历久弥新。

2

当年我突然离开,与所有同学断绝往来,而时隔多年后,因为洲彤,我与舞蹈班的队友再次重逢。

洲彤一直是我原来所在A大附中舞蹈队的领舞,舞蹈队屡获大奖,洲彤功不可没。高二那年,一名队员出国读书,舞蹈老师大概是隐形眼镜失效,居然选中没有任何舞蹈功底的我入队。舞蹈队卧虎藏龙,一年后,偏偏又是我取代她成为主角。

长长的走廊通往礼堂舞台后门,那个曾经承载着我无数辉煌与梦想的地方。走廊的墙上依然是多年前两位女孩舞姿曼妙的海报。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微笑着,众目睽睽中,坦然向他们走去。

先是惊讶的目光,继而死一般的寂静。有男生转过头去,不忍再看我走路的样子。

是的,十八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我的腿瘸了。

那场车祸成为我人生的转折点。我没能像他们一样沿着向往的光辉道路走下去。

所有人只道我凭空消失,唯一知道实情的舞蹈老师亦不肯告诉她们这个事实,因为连她自己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此刻尽是悲戚戚的场景,而在我想象中,他们应该是对我当年的不告而别狠狠质问,像暴风骤雨般凌厉。“瘸了而已,没必要像给我追悼会似的吧。”我想无所谓地笑,却忍不住哭了,“真相大白,不知大家对答案是否满意?!”

洲彤失声痛哭,假如她昨日发现我腿瘸,她断不会以如此残酷的方式揭晓我失踪多年的秘密。

这些曾与我并肩作战,亦曾与我短兵相接的人,或真心同情,或虚伪怜悯,在我的眼里,都是一种恶狠狠的讽刺。

我一度以为内心伤口早已结疤。而事实证明,我并没有那般强大。我最终还是把这一场盛大的邂逅演砸了。

此刻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但腿却不知何故突然疼起来,动弹不得。一种赤裸着行走在大街上的羞辱感油然而生,我的挫败感前所未有的被强化。

一个男生向我走来。他一直隐藏在角落,似黑暗中的剑客,漠然观望,却对一切了然于心。我不记得他是不是舞蹈队的,但似曾相识。

男生走到我面前,突然弯腰将我背了起来,向大门外走去。礼堂外,层层叠叠的高阶之下,人来人往,我们顿时成为瞩目的焦点。小女生的眼光里,满是艳羡,大概把我们当成情侣了吧。

校门口,我发自内心地说:“谢谢。”却依然记不起他是谁。

他狡黠地笑,“我只是在报那次全国赛的一箭之仇而已……如果当年那场全国赛,你像今天这样掉眼泪,或许我现在倒可不必活得这般辛苦——叶檀茵,久违了。”

我茫然的样子令他眉梢紧蹙,他苦笑,“我叫孟杳,记住了?”

3

不管你开心或者不开心,生活还在继续。那场蓄谋已久的邂逅带来的波澜起伏之后,伤疤重揭的阵痛渐渐消散。只是店里的生意忽然陡增不少,并且以女生居多,而且每个人经过我身旁时都意味深长地看我。

只是偶尔,会记起那个阳光照耀下紧蹙的眉梢,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久违了,叶檀茵。

兴许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缘故,我并不认识孟杳,但作为A大附中无人不晓的王子,我早已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对于这个各方面优秀到令人发指的神一般的人物,此前我们并无交集,没想却在毕业后以这样的方式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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