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尘
呵呵,我一直以为自己挺精明的,也一直以为待人热心真诚,没有回报也不至于被人反捅一刀。
但我就这么被捅了刀子。
所以,对于谢佳礼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的和解讯号,我由衷地回以冷笑,接着提高音量声音尖刺地嚷道:“我说,你能离我远点吗?我们俩可能八字不合吧,你一走过来我太阳穴都突突!”
谢佳礼的笑容僵在脸上,却还是维持好看,我不掩厌恶地盯着她,周围气氛顿时有些紧张,只有闻瓒怡然自得,还故意拿着话筒凑过来耍贱:“来,陪哥哥来一段!”
我别过脸去,接过话筒开唱,谢佳礼也找了地方坐下,大家渐渐开口说话,这才有了些聚会的样子。
闻瓒唱了两首歌就跑去洗手间抽烟,一圈人纷纷凑过来八卦,说的是闻瓒,模样不错啊很有钱吧孔洛玢你哪儿钓的大金龟啊……
并未澄清他们话里话外的暧昧,我一边哈拉一边斜着角落处的曲昊谦跟谢佳礼,明明是被冷落的两个人,却浑然不觉般低低耳语,还不时一笑……我假装不在意,心里却是那样的苦涩深寒。在这个纸醉金迷的豪华包房,我刻意营造出一个由我主导的小世界,把他们驱逐开外,却不知,在曲昊谦跟谢佳礼之间,根本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宇宙。
聚会结束,我拖着闻瓒跟众人挥手道别。闻瓒跟他的“少爷俱乐部”约了通宵台球,很绅士地表示可以送我一程,我却摆手拒绝,虽出乎他的意料,却并未多问,只道了句:“那你小心!”便驱车离去。
成熟世界里的友情观就是这样,对彼此都没有过多了解,也没兴趣了解,合得来就在一起玩,合不来一拍两散,没过去没未来,没有幼稚的“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单纯约定,却有足够的私人空间不被打扰没有烦恼。
闻瓒走后,我绕到融贯后门,与前门的繁华截然相反,左边是许久才传来轰隆声响的高架桥,右边零星灯光的卫视信号大厦,正中央拐个弯,是本市最宽阔安静的松浦大道。
恋爱时两个人走过的路,每一条都通往天堂,可一旦分手,那每一条路都成了长满荆棘的禁地。
荷花巷的牵手、工人道的轻吻、在飘着细雪的朝阳街旁若无人的拥抱……这城市太小,小到遍布回忆。当时寻常简单的幸福让愿望也变得单纯,只想将年轻的爱情镌刻成刻骨铭心的永恒,可谁会想到,曾经坚定不移的永远会在瞬间崩塌,残忍得连故地重游都变成刺骨的痛。
还好啊,我还有这一条松浦大道。
还有这一条唯一没有跟任何人分享过的路,每一步,都是自己跟自己的相依为命。
慢悠悠晃了足有一个多钟头,终于快到家了。感觉自己走得浑身发热,胡乱拿袖子抹了把汗,正打算一鼓作气跑回去,却在小区守卫处门口,看到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
影影绰绰的路灯下,曲昊谦的面孔有种不真实的模糊,我停在原地许久,才确定眼前的一切并非老眼昏花的梦境。
心底涌荡出复杂凌乱的千头万绪,我暗暗攥紧了拳才稍稍平静,若无其事地朝他走过去。
面对面,在距离不过半米时停住,心理学上讲,人与人之间如果并非关系亲密,那这个距离足够给对方造成压力。
明显感觉到曲昊谦的呼吸深沉,我心里酸楚,果然是曾经不再,只剩陌路。
而我现在只想知道,他来等我做什么?
下巴微抬,我态度嚣张逼人,分明看见曲昊谦嘴唇几次翕动,却终究没能开口。
又不是拍煽情戏,搞什么欲言又止?我轻声冷笑,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洛玢!”曲昊谦急急叫住我,“等等。”
“嗯。”我轻哼出声,背对着他,并没有转过身去。
空气中沉寂了一小会儿,微风在耳边流动的声响像是一缕缕尴尬,我听见曲昊谦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般冲我说了句:“我们谈谈吧。”
“哦?”我挑高音量,极其惊讶般冲他偏头嬉笑:“你要跟我谈什么?”
曲昊谦眉头紧皱,恨恨地看着我:“孔洛玢,你能不能别老是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我眨眨眼睛,不屑他莫名的愤怒,继续装傻。
“自私、霸道、自以为是,不给别人留一点余地。”一字一顿,恨意满载。
“是哦。”我收起笑容,冷冷地看着他,“你自己做得太满,还要我留余地?”
四目相对,我咄咄逼人,曲昊谦毫不相让,愤愤地跟我对看–好半天,我才觉察出异样,是他的眼神,流泻着一种异常陌生的空间感,让我渐生惶恐,有股奇异的错觉,是两个人隔着一个世纪那样远。
这感觉让我惶恐不安,恨不得立刻逃离现场。还在酝酿中,倒是曲昊谦抢先打破气氛,深呼了一口气,递给我一个大大的纸袋,“给你。”
白色的袋子在夜里十分扎眼,心里也跟着刺痛了一下,几乎立刻就想到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在一起这么久,总会在彼此那里残留些痕迹,送过他杯子手套运动腕表汽车模型–当然最珍贵是上课时乱七八糟写画的那堆小纸条……关于分手后的物品归属,我的想法是保持不动,谁也不要归还,或许残余的私心是希望当时心仪相送的琐碎甜蜜可以留在时光里待续,或许是恶毒地希望他在看见这些东西想起错失的我会有痛彻心扉的难过……
可是,如此看来,以上想法纯属我自作多情。曲昊谦心平气和地来跟我盘点清算,哪有一点留恋在里面?
接过袋子,颠了颠,分量还不轻呢。我咬着牙,豁出去一样狠下心,跑到最近的垃圾桶,“咣”的一声把袋子扔了进去。
零零碎碎的声响从塑料桶里传出来,像是踩在胸口的脚印,践踏一样的羞耻疼痛。
–那些都是我的爱,我用最简单而真实的心肠爱过你,却换来你毫不犹豫地如数奉还。
那么,既然它在你眼里是那么不值一提,我也不稀罕。
对于爱过你这件事–我不稀罕!
回到家,躺在床上,辗转许久,回想今天的一幕幕,虽然还是委屈,却不怎么想哭。
心里毛躁得像要长草,索性扭开台灯,胡乱翻出个本子装模作样写日记,刚把日期写下,却陡然一愣,今天竟是我的生日。
不过,好像没有人记得。
团委一年一度的大事件启动会,我随口提议举办一次红色摄影展,丰富业余生活,弘扬民族精神–没想到,这么缺乏创意的提议,居然被顺利采纳,并且由我全权负责组织统筹工作。
布置会场时,为了观赏效果,需要把一些背景板挂在高处,人手不够,有人跑去叫学生会的人来帮忙,我刻意不去张罗,假装脱不开身,爬到高阶梯上贴彩纸,刚粘好一小块,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下来,我要用梯子!”
偏过头,我居高临下,对曲昊谦的到来十分讶异,动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乖乖爬下梯子,任他搬过去布置背景板。
所有人都忙得兵荒马乱,我置身其中,却是那样的无所适从,只能迷迷糊糊地胡乱奔波,身心俱疲。
自从上一次,他到我家将所有信物归还,我也把他留在我家里的琐碎物件收拾好打包寄回–我以为那过程会是气势汹汹,却不想才拿起一只抱枕就开始忍不住心痛,一件一件,仿佛都被回忆下了咒,最后装进一个大口袋里,像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从此切割剥离,带着祭奠的绝望哀恸。
在跟踪运单信息上看到“已签收”的字样,仿佛看到电视剧最后一集的“全剧终”,所有结局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
我可以接受不再相见,彼此像一个禁忌般保持距离,却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然处之。
深爱如同汹涌波涛,我宁愿承受随之而来的遍体鳞伤,也不愿爱意褪尽,只剩一摊静谥死水,来维持假意的友好。
思绪翻滚不定,终于忍不住逃离困境,拉了个小干部一起出去给大家买饮料。
校门口就有小超市,一来一回不过十几分钟,还没进门口就听里面骚乱一片,接着就见几个男生用简易担架抬着曲昊谦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