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尘
我心底一紧,走进礼堂,未等发问便有人过来汇报情况。原来,就在我离去的那一小会儿,曲昊谦因为没坐稳,从高脚梯上摔了下来。
“严重吗?”我回头看了眼梯子,有些侥幸梯子的高度并不惊人。
“好像是崴了脚,我们大家围过去的时候他还摆手说没事,但脸憋得通红,有人过去扶才听他说脚好像动不了了!”
的确像是那家伙能干出来的事,怕别人担心,所以即便有事也自己撑着。于私我底气不足,于公是他为了帮我的忙出事,我自然有理由去看看他。
但是,当我赶到医务室的时候,却被告知曲昊谦被送进了医院。
满心的焦急顿时上升为焦躁,我几乎抓狂地冲出校门,一边打电话交接工作一边喊人去帮我请假。心急火燎赶到医院,立刻眼尖地看到好几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家伙,三步并两步凑过去,一眼看到病床上眉眼紧锁的曲昊谦–以及,紧紧抓着床沿的谢佳礼。
一口冷气直直蹿进心底,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自嘲地想,这一路的担惊受怕,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他曲昊谦就算需要人揪心牵挂,那人也不该是我。
旁边正好有一熟人,便过去寒暄着问了问情况,校医说只是脚踝扭伤,已经做了复位,但为了保险起见,尽快做一下全身检查,确认没什么大碍。
“那就是没什么事咯!”我耸耸肩,打趣道:“不然咱们团委在责难逃啦!”
说话间,轮到曲昊谦做CT,谢佳礼跟了进去。
我不愿再受这种无声的煎熬,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回到学校。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如常,摄影展进度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从征集作品到评审筛选,每天都忙得团团转,终于将选出的优秀作品一张张挂到背景板上,我再没一点力气,干脆堆坐在礼堂中央,看着满屋子的心血发呆。
闻瓒的电话打破了我的呆滞,知我最近在忙,所以他近日的饭局邀约都没什么诚意,反而像是故意要惹我眼气,口气越过征询,完全是在假意叹息:“哎呀本来打算今天带你吃新西兰小肥羊可是你那么忙估计来不了了吧……”
之前我确实在忙,总不能撇下加班的同学自己跑去胡吃海塞,可是今天大功告成,闻瓒还不知道自己的灰色算盘打歪了,依然满嘴的小贱口气。我暗暗发笑,终于一跃而起,跳起来翻盘:“啊呀你说巧不巧,我这边刚把一切都搞定你就来带我吃大餐,真是太感人了我这就到校门口等你快点来接我哦!”
半小时以后,跟闻瓒到了火锅城,还有他一帮朋友,都是两三句话就High得跟亲戚似的,我倒很乐意跟他们胡乱折腾,权当是调剂生活了。
吃得热火朝天时,忽然想起那个坐闻瓒旁边的展公子,有个电视台长的老爸,便随口问了他一句能不能给我们学校摄影展上俩镜头,没想到,这货一个犹豫都没有,立刻就甩了句:“没问题啊!”
我当时只当他开玩笑,不想摄影展开幕当天,电视台真的派人来了。
这件事所引发的后续轰动,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先是电视台作为学生精神文明典型对摄影展高度肯定,连校长都惊动了,特地跑到团委对我多加表扬,然后是团部老师当着所有团部委员,对我进行优秀表彰。我从小到大接受过不少荣誉,这次的隆重实在有点受宠若惊,用“当红炸子鸡”来形容我现在在四中的地位都不过分。
不过,我并没忽略一个定律,那就是“名声旺了流言也多”.果然,在所有的表彰结束不过三天,学校内外关于我的背后议论已经从“那个人不怎么样”蔓延到“那货猪狗不如”的地步,NND,才几天我就连人都不是了?
传得最凶的,是我利用不正当手段取得电视台的协助;传得最有理有据的,是我这人利欲熏心没人情味,当初布置礼堂时,某学生会成员去帮忙结果摔伤住院,她不闻不问,一眼都没去看过……
其实,还别说,这两方面,还都被他们说对了。
我确实是用“不正当手段”获得的采访机会。那天展公子答应我之后,指了指桌上一打喜力:“都喝了,准保给你采访!”
我看着那一堆酒瓶都眼晕,却还是咬咬牙,一连问了闻瓒好几次他这人说话是否算话,最后把酒喝完。
关于我没有人情味,也说得没错,曲昊谦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怎么办呢?谁让我拿捏不出一个公事公办的笑脸,对着他跟谢佳礼真诚祝愿:“早日康复哦!”
想想都觉得恶心。
既然之前都没有去探望,这个时候被众人诟病之后才去补上,也显得太多此一举了吧!
我决定继续装死。
而且,或多或少也听说他的状况,没什么大事,已经住了那么久,该出院了吧!
我心安理得地落实众人口中的冷漠无情,却并没有想到,命运之轮正在妖异地旋转,酝酿一场毁灭性的霍乱。
背地里被人耐心寻味地品评,可表面上,拐弯抹角来找我帮忙的倒多起来,广播部校刊编辑部等等,明里暗里问我能不能帮忙送去电视台宣传……我郁闷了,心里骂着你们都当电视台是我家开的还是怎么的,脸上却和颜悦色打太极说有机会去推荐看看。
每天应付这一波波的妖孽倒也没什么,就当调剂生活了,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的午休“接客”时间,来找我的居然是谢佳礼。
我暗暗疑惑,想到她所在的学生会,就算需要帮忙,以她对我的了解,也该知道来找我的结果是什么,怎么,偏要逆风而行?
心底的讶异还在盘旋,谢佳礼已经走到我面前,开门见山:“请你帮帮忙!”
话音落下,尾音隐隐夹着哭腔,我这才看到,这货的眼睛有些红肿,应该是刚哭过。
搞什么?苦肉计?
不搭边的猜测一串一串,像轻飘飘的泡沫飘来荡去,却被谢佳礼接下来的一句话全部浇熄碾碎,变成块块瓦砾,劈头盖脸地砸到我身上。
她说的是,“曲昊谦脑袋里长了颗肿瘤,需要做手术。”
“你说什么?!”我急急蹿起来,几乎贴到她脸上,不可置信地望着咫尺间的双眼,里面是满当当的哀戚。
谢佳礼没有说话,喉咙哽咽了一下,我便知道,是真的,这种“不治之症”的事情,真的发生在我的周围。
曲昊谦老早前就有头疼的毛病,但因为平时学习太刻苦,经常熬夜,周围人都打趣他得了“用功病”,他自己偶尔也开玩笑说–最近都好吃好睡可还是头疼该不会又得了“好吃懒做病”了吧……我曾提议让他去检查看看,却因为他没有响应我也没有强制执行而作罢。现在回想,大概是我们俩都心存侥幸,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吧。
这次摔伤,做完全身检查以后,确定了身上没有骨折,但却在脑部,发现了疑似肿瘤的阴影。
怪不得,明明是一次小小的摔伤,他却在医院待了那么久。
心里一块块地揪疼起来,我看着眼前的谢佳礼,又想着病床上的曲昊谦,身体像是被一股冷风穿透,每一个毛孔都被悲伤覆盖。
还有止不住的委屈!
我咬着嘴唇,刺痛的恨意让我几乎发起抖来,这两个人、这两个背叛我的狗男女,凭什么还不放过我!凭什么,让我连后退都退不得!
似看出我的矛盾交织,谢佳礼直起身来,侧脸看我,硬拗出一分骨气,自言自语道:“哪怕我再有点本事,也不会来求你……”说着,她吸吸鼻子,样子有些负气:“可是不行,我没钱,比不上你神通广大。”
“你也知道曲昊谦家里的情况,从知道病情到现在,才凑了十万块,开颅手术需要二十万。早一天做,希望就多一点……”
“我相信你还爱着他–就算不爱,你也不会看着他……死掉,对吧!”
“孔洛玢,只要你能救他,我愿意放手。”
“……就算,最后手术失败,你筹到的钱,我还你!”
谢佳礼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真的舍得曲昊谦死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