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尘
今天,当我把房卡丢在她面前的时候,难道心里没有想过,这件让我难堪的事,换她来做?
当谢佳礼毫不犹豫捡起房卡的时候,我说服自己是她心甘情愿,可若真的心安理得,此时的我又何必愧疚难当?
而抛开这些复杂凌乱的细枝末节,回头去看,对于曲昊谦,偏执也好盲目也罢,胆敢奋不顾身的那一个,不是我。
心底里还在五味杂陈,面前的房门却倏然打开,乍一看谢佳礼的面孔,浑身肌肉都仿佛紧在一起,脑子里乱成了毛线团。
谢佳礼看到我,先是错愕,接着愤恨咬牙,眼睛里都灌满了怒气,但最后却生生压了回去,开口时,只剩一腔无可奈何的隐忍。
“学姐,你想耍我玩,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二话不说,绝对配合。可是,昊谦的事,请你想想办法,他真的不能再拖了。”
说完,她垂下眼眸,整个人黯淡忧郁,像是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一个疲惫委靡的躯壳。
看着谢佳礼渐渐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的疑窦像颗种子一样,发芽壮大。
却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最不堪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只是,这莫名其妙的转折又是什么呢?
疑惑加剧,没有了先前的负担,我一把推开了门。
闻瓒斜倚在沙发上的身影吓得我太阳穴猛一突突,我瞪了瞪眼睛,不可思议地指着他问:“怎么是你?”
闻瓒偏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以为呢!”
我这才有些了然,回想起之前跟展公子的互动,就算不用闻瓒刻意留心,肯定也能觉出异样,再听他现下的口气,铁定是什么事都知道了。
确实,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大爷的法眼。那天我向他借钱不成,之后跟展公子的莫名热络,他看到我为了借钱不顾尊严的熊样气得不想理我,可事后又忍不住不管,所以便开始了接下来的一通劈头盖脸,就差拿把刀子扒了我的皮。
“孔洛玢,你是缺心眼还是脑残或者是电视剧看多了!展公子是什么人,随便逗你玩就当真了?那个破房卡背面是奥运五连环你没看到?以为自己是国色天香还是怎么的,也不想想身上一堆一块哪点值得人家惦记!”
……等会儿,闻瓒这一串骂得太快,我有点消化不来。房卡背面是奥运五连环?这个标志图像跟我们市的公交卡一致–难道说,房卡是假的?
没错,房卡是假的,展公子说要借我钱也是假的,在他看来,装可怜骗同情的姑娘就应该给点颜色看看,所以DIY了一批酒店“房卡”,随机发放,不图别的,就为找个乐。
且不评论展公子的对与错,单说拿了房卡的我,惴惴不安纠结忐忑,一度将其视为曲昊谦的救命稻草,最后又辗转到谢佳礼手里–想想都觉得可叹可气。
原本,谢佳礼过来,吃一道闭门羹或被人骂几句神经病再平常不过,但闻先生压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逮着机会要教训我一通,便将计就计过来开了房间等我,可刚进了屋子就见谢佳礼视死如归走了进来,闻瓒稍一动脑便想清了因由,却哭笑不得。
大致猜到他如何言语打发了谢佳礼,所以刚才她一见我,立刻气得不行,还说我耍了她。
事情远远地绕了个弯子,虽有些出乎意料,但更多是对闻瓒的感激。深情地朝他望了一眼,却被他回了一记狠狠的白眼,我鼻子立刻酸溜溜的,想这荒唐的过往,有个人看在眼里,却没有嫌弃,还有什么好叹息的?
许久,大概是看我可怜巴巴的熊样子没什么新意,闻瓒终于露出了一脸“罢了罢了”的表情,接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我跟你说过我有原则的吧!”
闻瓒突地改换话题,我差点儿没跟上趟,顿了几秒才想起他是在跟我解释没有借钱的缘由。
“三年前,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他跟我借钱,我二话不说拿给他,不止几次那么简单,却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因为我跟你一样,觉得友情这种高贵的东西跟狗屁钞票扯在一起太没档次……但你知道吗?他借钱,是因为他要K粉,我每借给他一次,就是帮忙推着他离深渊更近一步,而这些,都是我在他吸食过量猝死以后才知道的,当我被他的家人哭疯了一样推搡的时候,我有多恨自己……从此以后我就发誓,朋友之间,任何肝胆相照我都可以,唯独借钱不行。”
说实话,对于闻瓒一开始拒绝借钱的态度,我虽清楚这件事无法苛责,但心里多少是有些怨怼,只是我没有想到,在他的原则背后,居然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闻瓒,别这样,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蠢……”眼看着他要把接下来的事情归咎到自己头上,我急忙打断。
闻瓒却忽而一笑,顺着我的话茬儿,继续道:“你当然是蠢!不然难道白痴是我啊……”
得,这货是故意挖坑等我跳呢。
我气呼呼追着闻瓒打闹,气氛急转,先前的阴郁一扫而过,待闻瓒被我一举扑倒正要再接再厉挠痒痒的时候,忽然双手高举做投降状,语气弱弱地:“女侠饶命,放小的一马吧!”
“不行!女侠今天要替天行道!”我断然拒绝。
“小的愿出十万和解,求女侠三思!”
话一出口,我不禁愣住,闻瓒这厮,故意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却原来还是在为了我着想。
眼窝里的热气腾腾招架不住,索性哭出声音,“你个混蛋,干吗对我这么好!”
闻瓒顿了顿,坐起身来,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伸手揽过我的头,压在他肩膀上,嘴里贱兮兮念着:“亲,请你尽情地,感动吧……”
我跟闻瓒一起去的医院,原以为,将十万块存进曲昊谦缴费户头的过程,脑海中会矫情地闪过往事种种,却出乎意料,啥都没想。
倒是存完了钱,觉得如释重负:OK,快去治病吧!
一个星期以前,如果你问我的愿望是什么,我大概会恶毒地希望曲昊谦永远躺在医院里,谢佳礼鞍前马后伺候他一辈子……可是现在,我希望曲昊谦手术成功,好好活着。
至于,他跟谢佳礼的种种,我懒得去想。
心平气和地走到曲昊谦的病床前,他正在虚弱地昏睡,呼吸细细得像一股小心翼翼的水流,柔软的头发包裹着苍白削瘦的脸,嘴唇干燥得几乎没有血色。我忽然有种恐慌,感觉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
或许,每个人在庞大厚重的生命面前,都无法再拘泥计较所谓的亏欠。此刻的我,只记得自己深深爱过这个病床上的身影,他也曾真挚热情地回应过我的爱……无论今后我们是做朋友还是陌路,我都希望他活着,平安健康地活下去。
情绪自作主张地渲染哀伤,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周围多了一缕苏醒的鲜活,转脸看向曲昊谦,他迷蒙的眼睛,正无比温和地看着我。
“你来了。”声音是笑着的,眼神无比安然。
闻瓒不知什么时候退出了门外。我忍住心酸,压抑泛滥的泪意,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也许是气氛柔软适合倾诉,也或是锋芒收敛,只剩融洽。当曲昊谦开始将心事娓娓道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心平气和。
“洛玢,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可是,说实话,跟你在一起,我一直都很累。”
我没有生气,只是很惭愧,在一起那么久,却从来没有想到,原来他的安全感竟然少得可怜。
“你有很多朋友,可以这么说,数量多得让我不知道怎么应付。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暗暗努力,想要融入你的圈子,可是没办法,或许真的不是一类人吧!我越刻意反而越没有效果,最后只好作罢。”
“我知道,这些不能当做动摇的借口。可是,每当你兴高采烈去跟朋友玩耍,撇下我一个人独自回家的时候,真的很想有个什么人能在半路出现,就算是说说话也好,让我落单也不要太可怜。”
于是,他默许了谢佳礼的存在。
可仅仅是对一个爱慕自己的人和谐友善而已,他从未给谢佳礼任何应许,以为足够清白,却还是觉得惭愧,便打定主意找我谈谈,但他去找我的路上,却亲眼见到我跟闻瓒一起去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