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竟是铁了心要跟他走。

回到屋子里她便动真格地开始联系学校,江筝朔敲开门来:“琴琴。”

她抬头看他。

一进门就能看见墙上挂满了两人从小到大的合影,头抵头,亲密无间。

“琴琴,”江筝朔不得不无奈地开口,“别这样,好吗?你都这么大了,看看自己的生活,除了我,还剩下什么?”

“那你就不要走。”她站起身,与他面对面,却还是矮了一截。

他终于动怒:“琴琴,这个世界不是为你而转的!”

江琴听出了哥哥的脾气,眼珠子一转,赶紧换上笑靥,单纯又烂漫,那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又带了一丝讨好,摇着他的手臂:“哥哥,我错了,我说笑的,我只是舍不得你。”

江筝朔也温和了下来,宠溺地揉揉她的长发:“寒暑假不是都会回来吗,三年后,哥哥在北京等你。”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转过身,没有看到自己妹妹刚才还笑弯弯的嘴角正一点点地冷却下来。

她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琴琴。

江筝朔离开后,两兄妹靠着一切现代化工具联系。她将他的照片放在钱夹里,却很少拿出来看。他给她寄回来的特产,她都分给家里人,从来不独占。过节时他回来,她坐沙发时不着痕迹地与他隔了个位置。他同她说话,她要先一心一意地做好手中的事,再迷茫地回过头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一切都像是没有变化,却有什么种子,被她暗自投入土壤里,仔细呵护,小心算计,只等待开花结果。

他想独自一人远走高飞,却忘记了,两人手心的线,从出生时便缠绕在了一起。

“我回来了。”

头发上落了几片雪花的女生笑吟吟地说道。

坐在大厅中央真皮沙发上的人一齐转过头来。

那是江琴第一次看到沈莛莛。

最开始的时候,江琴并不认为沈莛莛特别。恐怕那时候,就算是沈莛莛自己,也对她和江筝朔的爱情充满怀疑。

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孩子,被江筝朔牵着手也能在人海中走失,顶多算得上善良开朗,哪里可能留得住江筝朔?

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

沈莛莛嘴巴甜,倒是能讨得家里父母的几分欢心。江琴冷眼旁观,忽然装作无意地问一句:“姐姐是哪里人呢?”

“D市。”普通南方小城。江琴顺水推舟,一下子将沈莛莛的家境摸透了七八分,她似天真烂漫地拍拍手说:“幸好这不是在古代,不讲究门当户对,不然姐姐你和我哥哥肯定是得可惜了的。”

开着暖气的屋子,骤然降了温度。

沈莛莛的双手放在白色的连体毛衣上,室友们都说这样看起来比较大家闺秀,她手心的汗水渗了出来。她原本只知道江筝朔不愁吃穿,等到跟着他下了飞机,来接他的轿车是自己这种车盲也能估出价格的昂贵,一时间连脚都迈不动,等看到他家别墅,室内泳池有专人打理,不远几步就是高尔夫球场,她终于吓得发抖。

江琴自然看出了沈莛莛的畏缩,于是笑了笑:“姐姐你和哥哥是一个学校的吗?哎呀,全中国最好的学府呢,定是冰雪聪明的人儿了,琴琴可得向你好好学习。”

沈莛莛赧然,连忙摇头摆手:“我和阿朔只是同城,我念的不过是一所普通本科。”

“那我倒好奇了,姐姐你和哥哥是怎么认识的啊?”江琴继续问道,语气却是软绵绵的,不夺势,“是谁先追的谁?”

沈莛莛终于满脸通红,羞涩地看了江筝朔一眼,不好意思地承认:“是我。”

这时,江家父母的脸色已经慢慢沉了下来,江琴嘴角扬起一抹笑。

吃过饭后,江琴主动提出要去找隔壁的陈思水。

“思水姐从美国回来也有段时间了,时差也倒过来了嘛,我想和她一起去逛街。”她笑嘻嘻地对江筝朔说,“上次都和她说好了今年寒假再去一趟巴厘岛,哥哥你和姐姐也一起来啊。”却没有看沈莛莛一眼。

“我,我不用了,”沈莛莛在全家的注视下放下筷子摆摆手,“我没有护照的。”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江琴似无意地一提:“思水姐和我们家离得近,关系一直不错,姐姐你可别多想噢。小时候还有人笑话她呢,你看,思水思水,配的不就是哥哥这口江吗?”

沈莛莛不是傻子,江琴对她的敌意打从第一眼她就心知肚明,如今又冒出一个青梅竹马,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招架,急忙加大了握着江筝朔手上的劲儿。早将江琴的处心积虑看在眼里的哥哥这才开口:“琴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适可而止。”

便携了沈莛莛夺门而去。

漫天的白雪终于吞没了那两个人的背影。

江琴的手扶着门框,身子渐渐滑落在地上。

陈思水听说了这件事,专程上门来看她的笑话:“江琴啊江琴,你当初对付我们的那些能耐呢?当初你可是他心头肉啊,如今呢?哈哈,江琴,你也有今天。”

江琴半低着头,睫毛扫下一片阴影。

她沈莛莛明明只是一枚不起眼的小兵,却仗着有江筝朔的喜欢,就如此轻易地杀得她片甲不留。

第二天一大早,江琴就约沈莛莛去书房参观。江琴的教科书就摊在桌子上,沈莛莛瞟了一眼,是曹操的《短歌行》,便笑着拿起来:“小时候我背这篇文,‘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错将’譬‘看成了誓言的’誓‘,还纳闷曹操怎么会是一苦情人,誓言当是海枯石烂的,怎能用朝露来比喻?”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沈莛莛的笑颜上,她笑起来很好看,好像全世界都是她的。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

江琴看着她,便想起江筝朔曾说过的一辈子,她对自己说,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夺了她最重要的哥哥。

江琴“喏”了一声,从书架上取出几大本相册,扬在手中问沈莛莛:“看吗?”

沈莛莛一页一页地翻着相册,傻笑的江筝朔,愤怒的江筝朔,别扭的江筝朔,害羞的江筝朔,骄傲的江筝朔……看着他从一个圆滚滚的肉团变成如今高大英俊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沈莛莛欷歔,为何不让她早一点认识他。

她难过的是他曾经的喜悦与哀伤,与他一起分享的人不是她。

不过,她在心底安慰自己,没有关系的,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真的,往后他的人生,狂风骤雨抑或风光明媚,都会有她。

每每想到未来,想到她已经七老八十牙齿掉光,一觉醒来身边的人还是他,沈莛莛就觉得胸口满满的,连呼吸都不能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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