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江琴突然心疼起眼前这个女孩子。第一次,她的心差点儿就软下来,于是她别过头,盯着别的角落:“你要恨就恨吧,我不怕报应的。”

沈莛莛退出房间,点头让其他人也进去。看着两位家长脸上焦急的神情,她突然很想家,想念母亲的怀抱,很想很想,奢侈一点的话,再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医院里开着暖气,可她还是觉得,这北方的天,实在是太冷了。

“莛莛。”江筝朔叫住她。

沈莛莛转过身,贪婪地看见眼前的男子,他的眉目,他的掌心,他的体温,他的声音……他的一切,她都是熟悉的。

记得在放寒假前,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江筝朔,在她面前支吾了半天,才拼出一句完整的“莛莛,跟我回家吧,见见我家人”,天知道她足足有两天没有睡好,又兴奋又紧张。室友们全都来给她出主意,各个都摩拳擦掌的,从她的坐姿一直练到端水沏茶,比世界大战还严重。

女孩子的天下,和男孩子是大不同的。

才隔了多久啊,还是这个人,还是这张脸,还是这声音,却是要将他们的未来亲手推翻。

“阿朔,我们分手吧。”

这一次,却是她先开了口。

他们谁也没有动,她知道他在看她,她知道他也不好受的。

“但愿我们,再也不见。”

她笑起来,灿烂而姣好。她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她所有的勇气都用在此时此刻,与他道别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可以用来与他重逢了。

因为从此以后,你过得好与不好,都只会让我难过。

一切似乎终于回到了最初。

一年后江筝朔大学毕业,回到本市发展,江琴没有了再去北京的理由,也留在了本市读大学。家里的别墅离江筝朔工作地点近,可是他执意要在外边租房子住。江琴偶尔打电话让他请客,他便开车到大学门口等她,被一起出门的同学看到了,大家都打趣地问江琴怎么找到这么英俊的男朋友,江琴笑笑,说他是哥哥。

沈莛莛刚走那会儿,江琴和陈思水一起逛街,她含着吸管得意地向对方炫耀:“看,到最后,我还是赢了。”

“江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陈思水不计较她的骄横,望着远方,缓缓说道,“你为什么不能有一点点,替你哥哥着想?从小就是这样,你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你只许他为你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占有欲,可是江琴,凡事都有个度,你过激的感情,只会让江筝朔越来越痛苦。没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了,江琴,你们都应该有新的生活。”

江琴看着陈思水的嘴唇上下翻动,她在说什么,江琴不想听,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像是要爆炸一样。等她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大厅的灯没有开,有人坐在沙发上,江琴没有出声,静静地站在玄关看着那个人的侧脸。

江筝朔手中的烟在黑暗中显得异常红亮,一闪一闪的,像是那些再也无法回头的光阴。江琴从来不知道江筝朔会抽烟,他们分开的这几年时光里,她离他实在太遥远了。沈莛莛一闻到烟味就咳嗽得厉害,所以江筝朔从来没有抽过。

也就是在这个疲惫的夜晚,那些被江琴忽略的情节才如潮水般向她袭来,每次上街,江筝朔总会似不经意地走在沈莛莛的外侧,他会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地陪她吃他最讨厌的路边摊,会买来沈莛莛最喜欢的火龙果为她分成两瓣,他骂她笨的时候总会微微翘起嘴角。

他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就连手中的烟灰掉落也没有察觉,江琴终于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那种突如其来的心痛,让她觉得快要窒息。然后她开始经常做一些无始无终的梦。

她会梦见江筝朔笑着对她说,哥哥陪你一辈子。她会梦见初中时的那个女生,说江琴你什么也没有。她会梦见沈莛莛指着她的鼻子大喊江琴我恨你。

原来她还是怕报应的。

江琴从小身边就不乏追求者,上了大学,追她的男孩子更是络绎不绝。

他们喜欢将她比喻成高贵骄傲的天鹅,她冷笑,他们懂她什么呢?

倒是有个学计算机的男生,憨厚老实,每天给她打水,任江琴怎么拒绝也还是坚持。后来有一次遇着下大雨,江琴在走廊上收衣服,随意向下望了一眼,正好看见他提着水壶冒着大雨冲过来。她黑着脸下楼骂了他一顿,什么恶毒的话都用上了,他沉默着听完,缓缓开口道:“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我以后不来就是了。”

随后他从兜里摸出一包药,已经被雨淋湿了,递给她,说:“听说你感冒了,这药效果很好,你不吃也罢,我给你,也只是想让自己安心。”

说完他转身就走,路上全是水坑,踩一步就溅一路。江琴捏着手中的药站在楼梯口,不知怎的,竟忘了要转身。隔了几分钟,手机响了两声,是他的短信,简短的四个字,一日三次。

江琴就那样忽然地想起了沈莛莛。她曾问过江筝朔有没有再见过沈莛莛,他说有次他喝醉了酒,偷偷跑去她的学校,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就走了。她问他为什么,他想了半天,说:“我去看她,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我不见她,是为了让她安心。”

两件事没有什么联系的,可江琴忽然横了心,冲到雨里,拉住了那个男生的手。

她终于渐渐地长大。

再后来有一次江琴在和男友约会的路上遇到江筝朔,他和男友在一旁也不知聊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拍拍男友的肩膀,严肃而认真地说:“琴琴是我最宝贵的人,以前说好了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现在就把她交给你了。”

他说得那般郑重其事,她听着听着,第一次不分时间和场合,率性地哭了起来。

当初她对沈莛莛狠心说出的那句话,又何尝不适合自己听呢?

誓如朝露,儿时的我们,尚不知道岁月长,衣裳薄,轻易地许了天长地久。

他还是一心保护她的哥哥,为何她却不肯原谅他?

她将脸埋进指尖,时光曾从那里悄然流过。

她的自私和愚昧,就这样毁了另一个女子前世在佛前求了百年的缘。

她对江筝朔那没完没了的独占欲,她的江家大小姐的脾气,她的自以为是,她的一切,原来都是如此的可恨。

这一年的冬夜,两兄妹一起去买年货。江筝朔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发现江琴没跟上,就停了下来。他等久了,回过头去,看见她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轻声问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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