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不行不行,七年呢,熬死了,还是学经济吧,现在热门。”
“不行不行,现在经济都饱和了,不好就业,还是学计算机吧,学门技术,总有饭吃!”
“哎呀,可是听说工科辛苦到爆炸啊!”
“那当会计?可是听说会计工资待遇不高呀!”
我一边摇头一边吐口水,实在想不到一条又轻松又高新的康庄大道。
万般无奈,孤立无援,我只好求助许维泯。他听完我的全方面分析后,只是慢吞吞地将手中的橘子皮剥好,白丝都给我仔细弄干净,一把塞进我嘴里:“那你自己呢?你想做什么?”
我好不容易吞下去:“赚大钱呗。”
“然后呢?”他依旧不紧不慢。
“然后?”我转了转眼珠子,等赚了大钱之后我要干什么呢?我语塞,可是不能在许维泯面前丢人,我将头一昂,“买房子!”
“买了房子之后呢?”
买了房子之后?我继续想了想,终于无可奈何地将桌子一拍:“许维泯你欺人太甚!”
他露出一个让我相当讨厌的“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笑容:“你在就业率,高薪,好待遇之前,能不能先好好地问问自己,你想做什么?”
“你每天七点起床,十一点睡觉,还剩下十六个小时,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你在这十六个小时里过得快乐的?”
我瘪瘪嘴:“我哪里知道?”
“那好,”许维泯笑笑,“你从小一到医院就头晕目眩,你确定当一名牙医会让你快乐?”见我拨浪鼓似的摇头,他继续说:“你一直对市场经济、证券分析之类的头疼得要死,你确定会好好念经济?”
我继续瘪嘴。
“你连电脑杀毒都不会,让你学计算机,学编程,你还不把键盘砸得粉碎?”
我一听编程就头大。
“学会计就更简单了,你整天丢三落四大大咧咧,给别人做账?一个月就能被关监狱去!”
我被他说得一无是处,眼泪汪汪。
他笑着又递给我一个橘子:“你不是挺喜欢写文章的吗?六年级就拿到稿费了,我可是很羡慕你呢。”
许维泯?羡慕我?我忽然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我,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记得呢,”许维泯转过身走进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我第一次刊登文章的杂志,三块八一本的女孩看的小书,这么多年一直被他保存得很好,他声音温柔,“我一直记得呢。”
“可是,”我低下头,有些无奈地说,“学文学赚得了几个钱?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那又如何呢?写字能让你快乐,”许维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快乐无价的。”
当晚回到家里,我宣布自己的决定,没有想到母亲居然开心地笑:“我很高兴你终于想通了。”
八月烈阳高照,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火车站同家人告别。许维泯曾主动提出要陪我去报名,可是我害怕他触景伤情,便敷衍地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他主动提出退学,可是并不代表他不渴望学习,许维泯的心就像是一片海洋,需要知识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他才能活下去。
到了大学后我给许维泯打电话,我不愿意他破费,每次接到他的电话我都会按掉,然后自己打过去,他很不满意我的做法,可是我照挂不误。
这年冬天,我和室友一起出去玩,在沿途的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前,我虔诚地合十跪拜,为许维泯求了一串佛珠。
愿苍天保佑他心想事成,岁岁平安。
回家后我把佛珠套在许维泯手腕上,他嘴里什么话都没说,可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许维泯将它摘下来。他没有说谢谢,可是我已经听到了。
我大一下学期的时候,许维泯被麻省理工学院以全额奖学金录取。原来他在母亲死后,已经决定不再返回二中,便在打工之余挤出时间考托福,考SAT,他那一箱子的奖状成为名校的敲门砖。
我没见过那幅画面,当时我可以想象,在炎炎烈日下,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男生,坐在工地上,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背单词。
据说许维泯收到OFFER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又有书读了。
塞万提斯反抗专制,许维泯反抗命运。
我听说后,忍不住脖子一仰,静静地坐了许久,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眼中盘旋的热泪齐齐落下来。
后来室友告诉我,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说梦话了,我说的是:“他们欠你的。”
是,在我心中,许维泯受得起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赞誉所有的美好,这个世界欠他良多。
大学三年级,我出版了第一本长篇小说和一本短篇合集,在网络媒体的采访中,编辑打趣地问我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子。
我快速地打字,坚韧。
在那一刻,我想起许维泯的笑容。
有一个非常喜欢我文章的读者,千方百计打听到我学校的地址,发现竟然和我就在同一座城市,于是非要让我同她见一面,我受宠若惊,欣然赴约,却没有想到她还捎上了与我同龄尚且单身的亲哥哥。
我人生第一次遭遇相亲,看着对方男生英俊的面容,顿时坐立不安。他忍俊不禁指着我的粉红色短袖:“穿反了哟。”
我一时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晚上他送我回学校的路上,清风习习,月光如水,他笑着向我伸出手:“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他成为我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男朋友。
他妹妹总是得意洋洋地说她是我们的媒人,可是在我内心的深处,偶尔会觉得我的这份良缘,是另一个人为我牵上的。是他给我信心和力量,让我选择创作的道路,而不用在令我发呕的解剖室孜孜不倦,不用每日每夜地参加金融分析大赛,不用对着电脑屏幕疯狂地写程序,不用整天泡图书馆只为了考一个注册会计师资格证。
我的第三次生命,也是许维泯给我的。
他告诉我当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大溜的身后时,应该停下来,静静地想一想,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当所有人都在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的时候,只有少数的人才会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毕业前夕,我和男朋友同所有的大学情侣一样,在未来去路上发生分歧。他从小在S市长大,这里物欲横流应有尽有,我却希望能够回到家乡,陪在父母身边,悠悠闲闲地过完这辈子。
我们沉默地站在黄昏的天台口,他逆着光,面容干净,我记得他掌心的温度,恨不能一夜白头的奢望再一次排山倒海地向我袭来。我哽咽着开口让步,他却先我一步走上来,紧紧抱住我:“我跟你回去!”
原来我爱你,无须说出口,这是要用生命才能说得委婉动听的情话。
我终于相信,上天所给予我们的一切,伤痛、苦难、狂风暴雨,虽然让人绝望难熬,可是当你坚持过来,终有一天,它们会以别的形式回报以你幸福和快乐。
我穿着学士服站在烈日下咧嘴微笑,手里拿着刚刚收到的许维泯跨过一个太平洋寄来的照片,波士顿艳阳高照,美得让人倾倒,他在照片的背后写:
世界吻我以痛,我愿回报以歌。
我微笑着感动得流下泪来。
成长的路上,泥泞诸多,坎坷诸多,我三生何幸,竟得许维泯一路相伴。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陪我长大,为我擦泪,未来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踏着彼此梦想前进,在我未来生命之旅,要和你走下去。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相亲相爱的青春时光,谢谢你,我亲爱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