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文/绿亦歌

我和许维泯天生八字犯冲,五行相克。

从小到大,方圆十米以内,我和他绝对不可能和平共处。见面十分钟内,必定决出胜负,不是我哭就是他叫。至今我小腿还有五道伤疤,右臂一道,后背一道,不用说,统统拜大少爷许维泯所赐,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我推倒在楼梯上,磕掉一个门牙,至今我仍分不出哪颗是真哪颗是假。

我和许维泯的战场很快升级到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他爱吃麻婆豆腐,我便用勺子将一盘菜敲得七零八落;我正欲夹鱼肉,他就将鱼眼珠丢入我碗里;他要看动物世界,我挡在电视机前面,整个人遮住屏幕,而我贴在房间里的樱木花道的海报则被他用小刀划得面目全非。

他出生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七月的尾巴,是狮子座,我晚他十个月,姗姗来迟。每当我扑闪扑闪大眼睛告诉别人他比我大整整一岁还和我同一个年级,羞羞羞的时候,他就会恶狠狠地纠正我,是十个月!

我背过身耸耸肩,装作不想答理他,然后飞快踢起一脚,疼得他哇哇大叫。

上了小学,双方家长胆战心惊,将我和许维泯一人丢在城南,一人抛在城北。可是我和许维泯之间的熊熊烈火连英吉利海峡也无法熄灭,每次诺曼底登陆,我们都会仔仔细细检查对方试卷,我发现他的逗号没有加小尾巴,他发现我的0写出了一点头。

“扣分!”我和他义正词严,额头明月高高悬挂。

我和许维泯“互帮互助”、“相亲相爱”地升上了小学三年级,某天晚上,我正百无聊赖地躺在他家沙发上换电视频道,在一旁吃肉的他忽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知道根号二怎么来的吗?”

可怜当时我年仅九岁,能背下九九乘法表已经被老师大口称赞,而就在这月黑风高的一晚,卑鄙小人许维泯竟然趁我没有防备,一枪命中我的胸口。

我捂血到底,临死也没问出“什么叫做根号二”。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没错,许维泯同学,从小就能够独立地创造性地高效率的完成某种活动,我们俗称这类人为——天才。

作为高智商儿童许维泯的头号竞争对手,我不负重望,开始发愤图强,凿壁借光。于是我十岁开始背《诗经》,十一岁发表第一篇爱情小说,我故作深沉地挥笔写下“灵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或许,那也是爱情的重量”,至今仍酸得我排山倒海。

而位居城南的许同学不动如山,手捧一本《数学奥林匹克》,潜心研究立体几何。等我眼镜度数终于一举突破二百度时,六年级的许维泯同学捧回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一等奖,一时成为报纸头条。

我咬牙将手中的笔折成了两截。

初中一年级,我和许维泯之间的柏林墙忽然被推倒。我们同时考入全市最好的班级。经过一个月的呕心沥血,我成功地将班上所有的内向的男女全部升级为话痨,老师黑着脸将我拎到讲台左边的特殊位置,我凳子还没坐热乎,从来不交作业的许维泯就搬到了讲台的另一方。

英雄惜英雄,我终于挥手向许维泯灿烂地咧嘴一笑。

据说每个好女孩都会爱上一个坏小子,那么,为了衬托江寒的坏,我只好形容自己的好为惊天地泣鬼神。

江寒其人,便是所有言情小说里提到的笑起来流里流气,抽烟、斗殴、逃课、说脏话,五毒俱全的隔壁班的小混混。

可偏偏,我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女孩,就是没办法抗拒他。

他送我九十九朵火红的玫瑰,给我写大胆热情的情书,每天堵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用一辆拉风到爆炸的摩托车送我回家,在年级大会上高声大喊:“我爱你!”

攻势太猛,我无力招架,只好羞答答掩面一笑,点头答应。

我们开始无比高调地谈起恋爱,在公开场合卿卿我我,上课时候在纸条上写肉麻的“我爱你我想你我好爱你我好想你”,然后下课时大大方方地走进对方教室,将粉红色的纸条放在对方的桌上。大家对我们颇有微词,可是没有人敢站出来指着我俩的鼻子骂“你们真够恶心的”。对,在起鸡皮疙瘩的时候,他们会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拳头和江寒比谁硬。

我开始站在自甘堕落的比萨斜塔高处,自由落体。我开始学会撒谎,抄作业,甚至不畏疼痛打了两个耳洞,就在我考虑将头发染成金毛狮王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通知双方家长。

能培养出江寒这种“人不轻狂枉少年”的家长肯定也不是凡人,他们在电话里悠悠哉哉地打着哈欠:“又没搞大肚子,急什么?”

而另一边,我被罚跪在地板上,昂着头大义凛然地说:“不!我绝对不和他分手!”

我父母气得直打颤:“你才多大点?你知道什么是爱情?”

“我和他之间,就是爱情!”我斩钉截铁,视死如归,“如果你们要强行把我和他分开,我就死给你们看!”

那便是我年少时所耳闻所目染的爱情,体内分泌出一大堆没用的荷尔蒙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年少的时候我们总以为爱一个人,就是为之生为之死,非要轰轰烈烈,满城风雨,才能证明爱之深。

我并非逞一时口头之快,我从那天开始,用绝食的方式和父母无声地对抗,直到第二日我站起身一个趔趄,额头磕到柜子上大出血,我父母才终于手忙脚乱地举手投降。

江寒被我的行为感动,抱着我一阵狂吻:“我会爱你到永远!”

呵,永远有多远?我们到死都不知道。

在我的爱情谈得炉火纯青如荼如火的同时,天才许维泯一举攻下世界数学奥林匹克,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全国中学生化学竞赛三座城池,其速度之快,目标之高,出手之准,令广大媒体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可怜我那一丁点的想要奋斗的心,在许维泯强大的攻势面前已经“嘭”的一声,碎得连渣渣都没有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的青春就这样吃吃喝喝、混混玩玩地过去的时候,江寒同学忽然一边动手动脚地拥抱我,一边告诉我他爱上了别人。

这一天,距离他说“徐雁菲,我永远爱你”整整十一天,二百六十四个小时,或许我应该精确到秒,这样看起来显得更长一些。

我人生中第一次爱恋,风光无限,激情无限,持续了三十二天。

生活是一出极具喜剧意味的反转剧,男孩的心思你别猜呀你别猜。

我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笑柄,那些平日里就看我不顺眼的人如今从我生活中每一个角落里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尽他们所能地讥笑讽刺挖苦我,所幸那时候我的心并不在这里,我在心还被系在那个辜负了我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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