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夏青葵开

文/苏墨白

九溪是位于江城最南的小镇，整个江城油桐花开得最茂盛的地方。每年盛夏末尾，紫雪伴着微风而落，美得一塌糊涂。幸而这地方并未因旅游业的开发而变得喧闹，一如许多年前一样安静祥和，站在街角，就连新生婴儿的啼哭声都听得到。

青葵就出生在这个小镇上，据说她出生那天，家外的葵花才开，青青绿绿的稚嫩样子煞是惹人喜爱。于是，作为小镇小学老师的父亲指着墙外青涩的葵花对母亲说，就叫青葵吧，幼时是稚嫩渺小的青苗，长大就会挺起腰杆成为向阳的花朵。

就这般，青葵便成了她的名字，伴她走过一生岁月。这个名字被小镇历来乌鸦嘴的瞎子测算之后，难得吐了八个好字给青葵的父母：年无忧，长福贵相。意在年少时过得无忧无虑，长大也会幸福长久，一生安定。

“杜青葵，你快点能死啊！”良善大声地在楼下喊着青葵的名字。

彼时不过十四岁的青葵，一边忙乱地穿着校服，一边对楼下的良善吼回去：“马上，催什么！”

那句马上之后，又过了十分多钟，青葵才噔噔噔下楼，一边拿着还烫手的糍粑，一边扯着嗓子冲着在厨房唤她的母亲吼着：“妈，我中午不回来了……”

话没说完，耳边又是一阵清脆的车铃声。

青葵跳上良善的自行车，一边大喘气，一边倒打一耙说是良善来得太早。良善不答理她，默默地骑着自行车，而身后的青葵则磨磨唧唧说起了昨晚的电视剧。

良善和青葵是要好的朋友，有早熟的也曾躲在角落里指着他们嘻嘻地笑，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在青葵的眼里，良善就是良善，勉强算个富二代，毕竟家里开着整个镇子最大的豆腐坊。长得嘛，还算过得去，还未经历青春期的脸上干净得连一颗痘痘都没有，但是绝对没有电视剧里的林志颖帅。但在其他人眼里，他那相貌只是普通的父母一定是上辈子做了许多好事，才能生养出这样一个暖玉一般美好的少年。

小镇上的丫头们，小时候野得很，玩得和疯子一样，长辈都不为她们养长发。反而年幼时瘦弱的良善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六岁那年就已经伴着岁月养到腰际，因为村头瞎子给他算了命，说只有当女儿教养才能长命百岁。所以小时候孩子们一起玩过家家，青葵与一帮女孩扮的都是强盗土匪，再不然就是王子骑士，落难小姐和漂亮公主这样的角色都是留给良善的。

青葵一直记得，良善那头青丝消失在他们上小学那年的夏天，因为即将上学，几个平时要好的小姐妹围在巷子末尾的操场上享受着最后一日自由自在的快乐。

正在她们玩得高兴的时候，一帮年纪大的同学进了操场，叫她们赶快滚蛋，他们要打篮球。听着那些人的叫嚣，不顾身边孩子胆怯的拉扯，一直都是孩子里最霸道、最胆大的青葵冲着来人吼了起来，直至双方对骂开打。

来打篮球的孩子里最胖的那个直奔叫得最大声的青葵而来的时候，毫无准备的青葵微微发愣，不晓得如何躲，愣在那里只能等着胖子来打。本以为一定会被胖子打趴下，却没想到胖子被一个黑影拦住了，等她回神，发现往日都是被她保护的良善正和胖子扭作一团。

根本敌不过胖子的良善被胖子压在屁股底下，一张脸和长长的头发沾满泥土，狼狈不堪。胖子一边笑一边叫，娘娘腔，你牛啊？

听到“娘娘腔”三个字，良善还没怎么样，青葵却气得发抖，正要上前把男孩扯下来暴揍一顿，却没想到良善的动作更快。快到胖子被良善用手边的砖头拍出血，青葵才反应过来。

那日的事情闹得很大，胖子杀猪的爸爸拿着菜刀拉着儿子堵在良善家门口，要良善家负责，整条巷子的八卦男女都探出头来看热闹，最终良善爸爸赔了几百块的医药费才了事。胖子的爸爸摔下一句“下次再敢欺负我儿子，我剁了他”后扬长而去。

看着胖子爸爸的身影离开巷子，心虚的青葵才从胡同里探出头，没敢去豆腐坊的二楼看良善是否还在生气，却也不甘心就这么走，索性冲着豆腐坊的二楼吼道：“程良善，下回你不把胖子打趴下了，别说是跟我混的。”说罢害怕良善从二楼扔菜刀杀她灭口，匆忙从程家豆腐坊旁的小巷子逃走。

她再见良善不过是十几个小时之后，早晨的阳光把整条小巷子染成金色的长廊，良善的声音在自家楼下响起来的时候，青葵还在会周公，被吵得实在不行，才推窗准备骂人。

之后许多年，青葵都忘不掉那天早晨她推开窗户所看到的一切，晨曦下，站在楼下的男孩不再是秀气的齐腰长发，而是顶着干净利落的小平头。没了长发，精致的五官越加清晰，樱红的唇清晰地念着她的名字，杜青葵。那天早上，年幼到还分不清美丑的青葵一瞬间审美观就进化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楼下的那个人，真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眸子。

“杜青葵你以后再用我校服擦嘴，我跟你没完！”骑车带着青葵的良善一边单手把着车把，一边从青葵手里抢自己的校服。彼时的他们十四岁，已不再是年幼时青涩的模样，少年的良善个子挺拔，眉眼精致。而坐在后车座的青葵，依然是年少时鬼精灵的模样，但齐耳的短发也透出了几分少女的娇羞。

被良善一吼，从往事里回过神的青葵毫不在乎地擦着嘴角的油渍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小气干什么，胸怀宽广一点，大方待人，勤恳做事，长大才能讨个美女做老婆！”

扯了半天也扯不出被青葵攥得紧紧的校服，良善只好放弃了，一边暗自骂着青葵的恶习，一边还勤恳地骑着车带着青葵往学校走。此举正应了青葵那句话，大方待人，勤恳做事。

十三四岁的少年，刚刚告别了年少懵懂的小学，却依然是稚气未脱的时期，有早熟的男孩子唇角冒了茸茸胡楂儿，但良善却还是那般清秀干净。但令一米五八的青葵怨念的是，十四岁的他已有了将近一米八的身高，这样优等的条件，外加九溪中学男孩实在难以入目的平均水准，把良善衬托得太过完美，桃花挡都挡不住。

据不完全统计，整个初中生涯，良善收到的情书就有三百多封，最后这些信良善一封都没看，全都沦为了青葵的笑料。

“你听这个，我都不好意思念。”拿着粉色的信封，冒着早读被抓的危险，青葵唧唧喳喳地和身旁的良善说话。他们从上小学开始就在同一个班级，同一桌，从没变过，也有老师不信邪地把他们分开，但隔日不是良善的新同桌主动来找老师要求调换，就是青葵早霸占了人家的地方。小镇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却有一种自幼就被刻在骨子里的执着，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想，冲锋陷阵一般活在年少时的世界，当着那个无畏的强者，守着那个自以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便伤痕累累，也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