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波罗集市
“是真的掉了。”
发现那布袋不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好不容易拖着大麻烦上了岸,不是没想过再回去,可当时那种情况下,全无可能。
老鬼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我踉跄一下,几乎跌倒在地,嘴角感觉到腥甜的味道,一直站在我身边的他瞪圆眼睛看着老鬼,我伸出手拦住他,“别乱动。”
“别的小钱我不跟你计较,可是这个……”老鬼伸出一只手抚在我的脸颊上,“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老鬼已经走出很远的一段距离,他仍然有些怔仲的站在那儿,我撞了他的肩膀一下,“笨蛋,走了,还做不做生意了。”
“对不起。”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忘记了。”
“那我叫你邱驰怎么样?”
“邱驰?”
“对,邱驰。邱驰邱驰邱驰。”我弯着眼睛唇角上扬,重复这名字让我感觉幸福又心痛。
嗨。你能听到吗?
C
偌大的港口只停了三辆货轮,裹着长衬衫的我光着脚疾步走在长长的石板路上。
“哎,穿成这样要去做什么?”
“嘘——”
我在石阶前停下来,脱下来的衬衫搭在邱驰的肩膀上,“在这儿等着我,要是有巡查的人来,就躲起来。”
“躲到哪儿?”
“喏。”我指指旁边硕大的垃圾桶。
指尖触到的海水很凉,但是完全没入之后感觉到的却是温暖,我打亮钢笔大小的特制电筒,周围阒静的像是另一个星球,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着,终于找到那天我带着邱驰跃下的地方,一群粉色的小鱼游过我身边,我背过身继续向下摸索着,又前进了一点儿,但是不行,没有氧气的话我根本不可能潜到那么深的地方。
再探出水面的时候,蹲在台阶上的邱驰蹙着眉,“那样子根本不可能找到的。”
“我知道。”
“那为什么……”
“我只是想试试看。”说着已经第二次跃入海里了。
这一次,我绕到了货船底下,木制的纹路上带着腥咸的味道,有些偷了东西又没法带走的家伙会想办法把它们留在货船底下,这是很久以前老鬼告诉我的,坦白讲,他教我会许多,虽然都不是什么好的本事。
我沿着船底绕了一圈,除了一只吸附在船上的小章鱼,什么也没有,电筒的光熄灭了,我游上海面,长发向下滴着水,双臂撑在石阶上,我深吸了一口气。
“衬衣给我。”我对邱驰说。
“你打算在这儿呆一个晚上吗?”
“不。”我把衬衣翻过来,口袋里掉出一块金色包装的巧克力,香烟不见了,我手脚冰凉,在石阶上跳着,弯腰捡起那块巧克力,侧过头看着邱驰。
“女生抽烟会变丑,巧克力就好得多了。”他笑着拿过我手里的巧克力,掰了半块塞进嘴里,另外半块又递到我面前。
我几乎不抽烟,除了每个月唯一的这一天,在第三疗养院的等候室外面,我要抽完整包烟才能让一直颤抖的身体看起来不像个筛子,“717号病人家属。”拿着一个登记簿的护士探头出来招呼我的时候,我才将剩下的两根烟装进口袋里。
在这里,他的代号是717。
他穿着蓝色条纹的病服,耷拉着的眼角,我要对他说许多遍,我是刁小龙,他才会勉强抬头看我一眼,我们坐在一张长桌的对面,我像个老太太似的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他的掌心,却被他“倏”一下抽开了。
他像打量陌生人似的十分警惕地看着我,“你是谁?”
“是小龙啊,刁小龙。”
“骗人。”他一只手遮在额头前比划着,“小龙只有这么高。”
“我长大了。”
“你撒谎!”他扁扁嘴,又惊慌失措起来,“小龙哭了,你听到了吗?小龙在哭。”他踹翻了椅子,拼命摇撼起竖起的铁栏杆,“让我去找小龙。”
两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冲进来,将他的手指一根根从铁栏杆上掰下来,他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呜咽声,那双浑浊的眼睛看起来像一口干枯的深井。
我就那么看着他,嘴唇紧紧抿着,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干涩的眼眶发痛,发痒,心像被一把极锋利的小刀一下下凌迟着,痛的感觉要很久之后才袭来,几乎窒息。
这个曾经甚至现在对我来说也无比重要的人,我却已经越来越害怕见到他。
“嗨——”邱驰举着巧克力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神来,有点儿怔仲的看着他。
“还记得十四岁那年你在做什么吗?”
他吞下一口巧克力,唇边染上酱色,“我……我忘记了呀。”说完一只手撑在额上,“头好痛。”
“演戏呢你?”我用力踩了他一脚,大跨步向前走去。
D
雨一直没停,狂风大作,窗户外面挂着的滑稽玩偶撞击在玻璃上,发出一阵凌乱的“哐哐”声,邱驰踩在椅子上打开窗户,探着半个身子,将那一串玩偶拽进来,然后“砰”一声撞上窗户。
我裹着毯子窝在沙发里,看着杂物堆上的十九寸电视,气象台已发出台风蓝色预警。
“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弯着眼睛对正擦拭着玩偶的邱驰说,他把一个玩偶翻转过来举到我面前,“嘿,这背后绣着我的名字。”
红色的线脱落了一点儿,却仍辨认得清。
“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沉默。
墙上的挂表忽然响起整点的钟声,一个白脸的小僵尸伸直手臂从里面弹出来又收回去,我迅速从沙发上跳起来,在小小玄关处捡起雨衣套在身上,“我出发了。”
“去哪儿?”
“和老鬼约好的。”
“真的去?”
“不然呢。”说话间我已经穿上了鞋子,像这样好的台风天最适合拉大货。几天前,“要是这次成了,上次的玉就一笔勾销。”在黑市的排挡尾端,嘬着酒的老鬼半带着醉意说,“这可是真的大货。”
“我不偷……”话音未落,就被老鬼截断,“狗屁,这次由不得你。别忘了你欠我的。”
“我也去。”邱驰站起身追到我跟前。
“你?”
“没准去了能想起什么。”
我把玄关处剩下的另一件雨衣丢给他,没再说话。
赶到码头时,老鬼已经等在那儿了,脸上显出几分不耐的神色,大雨打湿了我额前的碎发,我扶着石阶边缘走下去,海浪还不算大,那充气小艇飘摇着,我几乎可以确定我们这次是在玩儿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就在这儿等着。”我回头对邱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