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波罗集市

 

“我和你一起去。”他擦了下脸颊上的雨水,那一瞬间,我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整颗心蓦地空了一下,回忆穿过千山万水最终停在那飘渺的一点上——

“我和你一起去。”记忆中那张微笑的脸说。

“勾绳我挂好了,从侧面攀上去。”老鬼拖着手腕粗的绳子对我说,软梯摇荡着,膝盖撞在船体上,再向上的时候一阵浪打来,一只手用力稳住我,是邱驰。

回头一看,他脸上显出格外坚毅的神情。

上了船之后事情就变得容易许多,我们很快找到堆放着东西的房间,邱驰在通往地下室的梯子上放风,老鬼和我走进去,货船晃得厉害,一盏古旧的灯烛砸下来,我一闪身躲开了。

“这边没有。你去看看那儿,那东西一定在这儿。”

“嗯。”我倒退着,一步步挪到房间侧面,然后一闪身,用力撞上铁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刁小龙!你在做什么?!”意识到不对劲儿的老鬼用力踹门,而我只是后背抵在那里,待心跳平复下来之后慢慢攀上楼梯。

老鬼给我看的那东西的照片,是刚在国际拍卖会上被竞标得到的文物,我不会偷那样的东西,我有我的原则,而且对我来说,这是个绊倒老鬼的好机会,那天之前,我偷偷报了警,只是我把时间晚报了两个小时。

老鬼被带走的时候,我和邱驰就躲在地下室的阶梯底下。

我永远不会忘记十三岁时,走投无路的我被老鬼带到那小小的货船上,他用绳子吊着我从有天窗的房间里偷那些名贵的东西,笨手笨脚的我被发现时,他已经若无其事的看起热闹来,我被从船上丢下去,那时候还不会游泳的我一直沉向海底,确认周围已没人注意,老鬼才跳下船将我救起来,我呛了好多水,睁开眼“哇”的就哭了。

老鬼用力一巴掌甩在我脸上,“不准哭!”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句话也是老鬼教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一字一顿地说给握紧我手的邱驰。

“那虾米呢?”他问。

虾米?我就是虾米!

E

台风天过去之后,黑市上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因为接连歇了几天,摊位上剩余的东西少的十分可怜了,只有一张一米长的画拖在那儿撑着门面,邱驰因为肚子饿去买吃的东西,我也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两个人端着滚烫的章鱼烧回来时,摊位前站了一个看起来十分精刮的男人,墨镜遮在瘦长的脸上,嘴唇抿的很紧。

“刁小龙是吧。”他瞥一眼邱驰说。

“是我。”

“哦?”怔一下,似乎很奇怪女生会叫这样的名字,“是你把鬼火弄进去的?”

“鬼火是谁?”我装傻。

他一脚踢在横版上,木格子晃了几晃,边缘处的东西坠落在地上,“少他妈给我来这套。”那副架势,俨然是来为老鬼讨回公道的,可我跟老鬼六年了,从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不过是想趁机恐吓我来揩油罢了,这样的瘪三我见得多了。

“哎呀,别动气嘛!有事儿咱们坐下来慢慢谈。”我说着用眼神示意邱驰,他手疾眼快将后面的椅子拎给我,“您坐,瞧我这儿,什么喝的也没有,您等着,我马上就去给你买酒来。”

排挡尽头,就是黑市地面上的大保,“有人来砸场子。”

用大酒杯接啤酒的时候我对酒保说,递钱过去的时候顺便把掌心里的卡牌递过去,“这是他给我的,正嚷嚷着要见虎哥呢。”

那张牌子是我在货船上“淘货”的时候顺到的,是个小警察的牌子,上面的照片被水殷湿,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警号和名字还在,十分真切,我一直收着,想着也许会派上用场,没想到这么快。

垄断黑市的是大王,三虎只是他的小叔子,长的五大三粗,一身蛮力,却是个没什么大脑的家伙,果然,我端着扎啤回去还没有一分钟,穿着夏威夷衬衫的三虎就晃荡着过来了,“他妈的,谁想给我点儿颜色看看的!”

我后退一步抬手指了指那瘪三。

“就凭你这屁大的小警察,给虎哥舔脚趾也不配。还敢来跟我收保护费?”三虎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悬到半空中,然后用力一甩丢到两米外,“扁他!”一干声音响应起来,周围的摊主也纷纷聚拢过去,刚刚还神气万分的家伙已经被虐到风中凌乱了。

我向后一跃,跳坐在摆放着东西的长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币巧克力来,“比看电影精彩多了吧。”

“刁小龙。”他忽然很认真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嗯?”

“你……有没有想过做点儿别的?”

“比如?”

“比如做书店店员,咖啡馆服务员,或者……”他怔一下,“我也不知道。”

“人生路,是容不得犯错的,既然错了,也只能这么错下去。”我舔着唇边残留的巧克力说,“而且,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坦然承认这一点让我觉得很舒心,而邱驰沉默着,目光注视着围聚在一起的人群,里面早已传来带着哭腔的连声告饶。

“走,带你去个地方。”从木桌上跳下来的我十分自然的拖着邱驰离开了那里。

是动物园。

已经入夜了,翻墙进去连门票钱也不用花,邱驰跟在我身后,穿过一条条树丛掩映的窄道,然后找到象馆,铁栏杆里,大象已经睡着了,硕大的耳朵一掀一掀的。

“小九。小九。”我蹲在那里喊象的名字。

感觉到动静的象醒过来,从地上站起来慢慢踱到我面前,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鼻子,“对不起,这次没带香蕉来。”

小九似乎并不介意,他的鼻子在我手里拱着,然后卷起我的手腕,做了个类似于握手的动作,“你看你看!”我有点儿兴奋地喊邱驰,“它学会了,学会了,我教了它好久了!”

邱驰看着我,忽然伸出手用力将我揽住。

“嗨,小九,我是刁小龙。”我想起十岁的自己握着一只香蕉递到它面前的时候说,但它只是不声不响的卷走了我手里的香蕉。

F

酒会的大幅海报在排挡的海鲜摊旁边贴了整整一个月,自从三虎接管黑市之后,天生爱热闹的他就把这一天变成了黑市上最大的庆典,所有道上的家伙倾巢出动,人们从入夜开始,狂欢到第二天天亮,当晚喝下最多啤酒的人,可以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今年的数额又增大了,我站在那里盘算着那些钱至少够交医院三个月的费用,然后将自己的手牌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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