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海上客

 

在那之后的第二年,我去参加一个印度大乘佛教的讲座。对这些肉体之外接近灵魂的东西我总有种莫名的热爱,这种热爱时常使得我没几个推心置腹的朋友,而我却乐在其中。在讲座结束后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看单良正对我笑。出于惊讶我竟然忘记继续向前走导致后面的人撞倒了我,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坐在了地上。他赶忙过来把我抱在一旁的椅子上,撩开裙子看见脚踝的一大块淤青,他轻轻帮我按摩,问我是否感到疼痛,我说可能是疼过头了导致现在没有感觉了。他背起我去了附近的医院,我在他背上跟他道歉,说上次做的有些过分,但的确难以接受这么唐突的感情。他笑着说,你好好养伤。然后我在医院上了石膏,医生说轻微骨折至少要住一个半月。安顿好了之后我问他,你为什么会在那个讲座上?单良说:“外婆一直信佛,从小也就随她信了,今天是在这里帮忙接待,我是那个机构的会员。”我说,你对大小乘佛教了解得多吗?他帮我盖好被子,说,你好好养伤,别的问那么多干什么。出院之前每天单良都会过来看我,带着家里烧的饭菜。这样离奇的经历在我单独呆在病房的时候时常感觉是缘分,可和以往一样的担忧依旧困扰着我,我和他聊天,偶尔旁敲侧击问一些私人的问题,他说田雨你和我的一个发小真像,无论性格还是面对感情的方式,都喜欢逃避。我开玩笑似的问道,你难道也被她这么拒绝过呀?他笑了笑,回避了我的问题,说,其实人有时候是该直面自己的感情。我并没放在心上,便和他开始聊起了宗教的问题。从言谈中感受到了单良不是我曾认为的肤浅的男孩,因为他缜密的思维和渊博的知识令我震撼,可这样的人为何当初要选择如此莽撞的方式告白,这一直是我心中的疑问。等到我出院那天,单良拿着从玉佛寺给我请来的心经作为出院礼物,然后我们一起又走了一遍第一次一起走的路,这时我心中已有了隐隐的心动,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是有些温情的细节让我感动,虽然他常说这么对我是出于愧疚,因为他叫了我的名字导致我要受这些苦痛。行程结束的最后一站依旧是这个公园,单良再一次和我表白。这次我爽朗地答应了并开始了一段感情,在交往的那一年半里他给了我很多欢乐和了解。只是越发的感觉这样的陪伴像是左手拉右手,我们时常拥抱但很难有亲吻的冲动,所以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们发现了这个问题,和平分手。

想来又是一年半过去了,毕业之后彼此又失去了联系,偶尔也挺想念他,尤其是走过这个没名字的街心公园。

淮海中路很美。式微这么跟我说,尤其是晴朗的黄昏时,看得到血红色的晚霞。失聪给了我难能可贵的宁静,这份宁静让我随时警醒并保持思考。只是可惜,我想与之共享这份宁静的人已失去联络,这让我这次回来的意义归于虚空。

那天晚上式微没有去ICY上班,我们在一间小酒吧里喝鸡尾酒喝到天明。早晨我送式微回去,她在踏出酒吧门的那一刻流出了眼泪。式微说,“许航,我逃来逃去最后想要面对的时候你却不见了,我用失聪换来的清醒你也不珍惜吗。再过一周我就要回去了,回到我第一个意义上的家,会有爱我的而我却不爱的人,可是对于已经有缺陷的我来说又怎么能够去反抗命运呢。”

在那之后我知道式微要离开了。我能清晰地界定疼惜和感情,因此除了些许遗憾我并未有痛楚,很多次开口想问关于那个叫许航的男人可还是不了了之。我时常想,有那样一个能爱的刻骨铭心的男人也是种幸运,比起我对感情的吝啬,式微要好的太多,至少每份付出都是场博弈,胜负平分秋色,而我却永没有获得这种乐趣的可能。

生活按部就班地行走着,因为房东的婚姻走向末路,我住的房子要被收回去,所以我需要在月底之前找到下一个住处。式微给了我一把钥匙,说,虽然我们相识很短但你和我却十分投缘,在你找不到住处之前就先住在这里吧,这几盆茉莉请替我好好照料。她湿润善良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令我无法拒绝。

我们并排躺在她不大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各自想着自己的小小心事,缄默在我们的相处之中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田雨,屋里有些零散的日记和照片,等我走了之后帮我扔掉吧,自己总是难以抛弃自己的回忆,哪怕再不堪。”

我在手机上打:“式微,你还会回来吗?无论怎样这都是你过往的纪念,由此来证明你是生活的主人,草率的丢弃怕是你会后悔。”

“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已不在意是主人还是客人,只愿做生活最忠实的奴仆,如果这座城市连我的情感都容不下,我不是客居还能是怎样呢?”

她又重复了那天拿起茉莉流下眼泪时说出的话,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可现在却意味深长,我能隐约察觉到她心中有伤,无论她提起时再怎样云淡风轻也还是会不经意流露,那份伤足以使她心灰意冷。我嘴上应了她会帮她处理掉这些废物,可心里暗自决定不可以就这么抛弃。

{新故事}

我们简单地告别。我告诉这个姑娘,有什么想说的话随时都可以写mail给我,我懂得她那般孑然独立,可总还是心疼那份咬破嘴唇也不肯哭出声的坚强。她走的那天我就搬来了这里,我答应过她好好照看床边的这些花。其余时候我仍然重复着和未邂逅她时一样的生活,这宁静安生的弄堂给了我更多的可能生活在真空中,不闻不问不想不看,也时常看着墙角式微堆放的本子箱子发呆,它们像是个吸引力十足的黑洞,我想要却恐惧接近,害怕知晓这姑娘到底经受过怎样的痛楚却又想要帮她疗伤。

终于在某个梦到式微的午后我醒来,听她的话把空调关闭为茉莉浇水换气,像是照看柔弱的孩子,或许式微把它看成一个至为疼惜的人,而我却只把它看成式微。我走过去把墙角那堆东西的灰尘掸掉,一件件整理开来,有幼时她的照片,她和表哥,她和外婆,还有些从窗口向外照的对面家庭郁郁葱葱的茉莉花,花后或者花旁总有一个少年笑得安宁,那般纯净的笑有着治愈的功效。往后翻看大多是这少年和茉莉的合影,愈发出落得高挑,可是翻到后面时我惊愕了,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和我曾有过短暂交集的单良,可他为何曾经叫做许航?

我急忙翻开式微的日记想从中寻找答案,看着她的本子里从用拼音开始记事就出现许航这个名字,一直到豆蔻年华时候的情窦初开,再到后来明明两个人都有感觉却又自我克制情感的苦痛,再到式微突然得知要离开这里时的恐慌和无助……原来她十几年来以这样的方式爱着一个男子却始终和他保持着最普通的朋友关系,甚至直到去往哥本哈根之前也没有表露过自己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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