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海上客

 

式微写道:“妈妈说我们要搬走了,去那个她当年带给我们美人鱼钥匙扣的国家,那里比上海宁静美丽得多。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上海,我去和许航还有他的外婆告别,也只是挥挥手说了句我要搬家了,我会记得你们想念你们的。”日记薄里那么多琐碎细节和在一起相处的近乎人生五分之一的时光,也许在许航眼里只是单纯的时光而已,可对于式微却像一颗还未抓到就消失的萤火虫,奠定了她此后性格中某种隐性因素,她成为节制又心怀感伤的女子,把千言万语只压于心底。

她在哥本哈根起初的两年里常托朋友打听有关许航的近况,他又长高了,有了第一个女朋友,他和女朋友的两次相识都很有缘分,他毕业了有了第一份工作,他外婆离世,离世前的愿望是让许航随外公的姓,她希望许航保持单纯善良的品格,所以更名为单良。

一切都明晰了。

式微在日记本里写,听说许航第一份工作是调酒,我也打算学学,因为害怕两个人的生活相差太远到最后无法相认,我想我是爱他的,虽然这爱与他无关。然后式微在一间吵杂的酒吧中没日没夜的学调酒,却仅仅一年时间就听力急剧下降最后有些失聪。这姑娘把自己的生命拿出来与一个和她爱情空间不平行的人相爱。

我便不愿再看下去这些。

真相对谁都是残酷的,每一场偶然是真的都被命运深深刻上了注定的烙印,我感到害怕,命运的恢弘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写推翻,留下我们在其间苟延残喘着,曾经我身边的男人是而今我身边这个女人日思夜想的,而那个男人曾一度说我和这个女人极度相似,这样看来我们对感情盲或不盲又有何区别。

我依旧没有想好怎样去处理这些本簿,从前是舍不得丢弃,而今是不知道该不该转交给真正该替式微承担的人。式微还是会隔三差五发邮件过来问询她的茉莉,我总是想要责骂这样痴心的傻姑娘,却想到自己过往的身份却还是缄了口,因清醒始终是给彼此的心理压力,我不愿失去式微。我说,茉莉很好,东西卖给了一个收旧报纸的阿公,卖来的钱我又帮你添置了几盆茉莉,在现在这样的季节里常有沁人心脾的芳香。

继而我发了邮件约单良出来见面,我说我想要跟你再见一面,是否可以。

我挑的见面地点是式微曾经工作的ICY,除了这里我无法再对任何一个陌生的环境感到坦然。我并未携带太多东西,只是几本日记我决意要交在他手里,无论他的反应多强烈。

他来和我简单寒暄便坐下,亚麻色有些夸张的发型和一身朋克风的着装让我明白他已不是从前的单良,亦更不可能是当年的许航。我说,“许航,你好。”那一瞬他眼里有了些许惊讶,我继续说,“你还喜欢茉莉吗?”他转过头不看着窗外,说,“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就要回去工作,我白天在公司上班,从傍晚开始在酒吧调酒,所以你长话短说。”我说,“你不想告诉我些什么吗?关于从前的许航和你说过的发小?”他便转身要走,一贯胆小的我突然冲了出去拦在他的面前,“许航,你知不知道你背弃的不只是曾经的你,更是式微对你的所有所有感情,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从许航眉宇间看得出他的愠怒和激动。可他还是重新坐了回去,点了一支烟不说话。“你曾跟我说过不要逃避,可式微为了学会你所爱的调酒已经失聪,这些我不信你从来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交集的朋友,你为何不肯开口多问一句,而是宁愿把我当做她?你知不知道这样伤害的是三个人的感情。”我的话语中带着些哭腔,我听得出自己把过往的感情一并掺杂进去想要一个说法,可更多的还是心疼式微。

“同病相怜。从式微这次从哥本哈根回来我就知道了,她哥哥问过我要否见一面,我说让我考虑一下。后来听说了你和她相识,起初觉得惊讶后来想想,你和我都能够相识和式微也该是有足够的缘分相遇,我一直心存侥幸你会治好她心里的伤,所以推脱了和她见面。”许航拿起第二支烟。

“你是为了避免尴尬吧。两个女孩带着你给过的伤拥抱取暖,想想这幅场景就想笑。”我反驳道。

“田雨你为什么总像只刺猬一样!就是这点,让我觉得你和式微差的太远,所以我找不到那种想要亲吻呵护的冲动,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依旧如此。”许航有些不耐烦地说。

“式微如此软弱妥协以至于后来遍体鳞伤自己要躲起来疗伤,我不会允许我这样。许航你对式微感到过愧疚吗??”我的语气更强烈了。

“我只有遗憾没有愧疚。在我靠近的时候是她逃避了,这段感情折磨了彼此将近十五年也该停止了。遗憾是不可改变的而愧疚是可以弥补的,感情向来是泼出去的水,不是和谁都有像和你一样的机会第二次重来。所以我对你说不要逃避自己的感情,其实像是在对另一个式微说。只可惜你还不是式微。”单良平静近乎冷漠的语气惊吓了我,此时我已感到从头到脚的冰冷。从前只听说过命运弄人,可未想过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力量可以真切地改写离我这么近的生活。

我把提着的日记本重新又提了回去,我有些感到眩晕,似乎身体中的有些东西在崩塌,许航在追式微的影子,式微还爱着许航的年少,可命运却让这两条本应交汇的轨迹分散在了不同的空间里,即使有着相同的心里频率却还是错失。

我发邮件给式微,“我打算辞掉现在的工作换个环境,辞呈还未递交,目前打算去开个咖啡馆,小小的那种,只供应卡布奇诺和蜂蜜酸奶,你我最爱喝的两种。”我并不打算告诉她别的,正如许航所说,这段折磨彼此十五年的感情也该停止了。

式微很快回复我,她说,“田雨,我打算下个月结婚,新郎是哥本哈根大学的同学,他昨天和我求婚。我想我已不在乎我是否爱他,只要彼此陪伴能够安心和欢乐就足够。我曾记得你说感情是漂浮在水中最没有寄托的东西,所以我加速逃离从前的梦魇。今年我26岁,这样的年龄该有个归宿了,不是吗?附近照,我们的合影。”照片上的式微有了漂亮的类似于主持人鲁豫的发型,戴上了黑色细框眼镜,一身知性气质很浓的白色工作装,旁边是金发碧眼的男人,揽着她的腰笑得满足,像是个孩子。

我突然感到宽慰,如果真的逃离故乡能够抛弃过往有更好的生活也未尝不可,历经太多轰轰烈烈倦怠的心总要有个安放之处,婚姻或是工作都是种可以选择的方式。因这世间从不缺少炙热的感情却极少有同样炙热的感情与之相呼应,这本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事情,接受向来比苛责要合适得多。

{终究还是海上客}

距离式微离开已经过了一年。

我递了辞呈买了机票想要与式微再见一面,或许什么都不必说,相视一笑便足够。于是我把茉莉托管给对面的邻居,然后把式微的旧影簿、日记本都蒙上厚厚的尼龙布,我想回来后就着手咖啡馆的筹备,把式微的这些都放在书架上,咖啡馆的名字叫“海上客”。

潮湿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似乎将一切都氤氲在水汽里,温润的空气让人呼吸顺畅。我去看小美人鱼像并像所有的游人一样同她合影。这是式微所在的城市。教堂里不时传来遥遥的钟声,像极了一次次的轮回。圆塔边有人拍结婚照。柔和温暖的午后,阳光明晃晃的洒到新娘的婚纱上,纯白得刺眼。他的丈夫拦腰牵着她的裙角。旁边站着彼此的家人,他们的嘴角有合不拢的幸福。这应该是每个女人一生必须走过的一段路,由此让生命得以完整。

我记得式微说,很多时候选择一条路也许仅仅只是为了寄托。我们所存在的世界充满了未知,因而不需要对任何事情做出过多的指望,感情更是如此。仿佛突然间明白,觉得再见一面没有那么重要了,既然知道彼此过的都好,有些安稳不应该再被打扰。这是我在看见圆塔边的新婚恋人以及手握式微新合影时的感觉,然后我开始意识到我的行程的错误。

这是我们所存在的世界,时常有不期而遇在发生,它有时竟然会是如此渺小和喧闹。安静想来与式微、许航、单良之间就好像一场梦一样,我们如同海上航行的不同客船,逡巡在时间的长河里交汇出不同的可能性,其间悲欢离合无一不有。这许多变迁不过一年时间而已,但我似乎已经知道要如何生活。

上一页 1 2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