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5
可是现在,呵呵,已经再不会有更坏的事情将我打倒了。
所以,也就无所谓安全与危险了。
程晨给我结果之后,我装出一副从悲恸中回过神来的样子,告别了六月,也告别了许墨,默默回到了《湘声》上班,继续鸡飞狗跳的采访,疲于奔命的写稿子。
晚上加班写完所有版之后,我开始在办公室电脑上套程晨给我的上百个有可能的QQ号和密码,从最初每打开一个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到后来机械化的漠然,这么多花儿,都有各自不同的芬芳和精彩,可惜没一朵是我的苏蔷。
打开第八十七个的时候,莹白色的界面像猝了毒的月光,将我的灵魂锐利切割开了——整个好友栏里空空如也,只孤零零的挂着主人自己一个。
就是这个,不会错了。
这傻孩子,就因为当时我说了不准她玩,注册之后居然没有添加过一个人。
孤零零的她一个人,从最初,到最终。
第六期
二十二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苏蔷那个不对任何人开放的QQ空间的时候,忧伤唯美的旋律水一般流淌出来,徐徐缓缓将午夜的办公室淹没了,我沉溺其中,渐渐无法呼吸,而日志的第一行字,有如一个湍急的漩涡,瞬间便将我席卷了进去。
“姐姐,,我既盼望有朝一日你能打开这个装满秘密的匣子,知道爸爸妈妈当年的故事和他们死亡的真相,又盼望你永远都不会想起它,平安喜乐的走完你的人生。呵呵,我们都是如此矛盾的摩羯座,可是这阻止不了我爱你。”
接下来我所看到的一切,是一个图文并茂的案件卷宗,不,更确切一点来说,是一本历时数十年的纪念册。
第一张图片是爸爸妈妈在世时家中大相册里一张毫不起眼的老照片,那时候爸爸妈妈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妈妈穿着白裙子,挽着发箍,甜甜笑着站在两个男孩子中间,左边那个傻笑着的是爸爸,右边那个微微蹙起眉头的少年剑眉星目,面容如画,他们的身后,是青安城外的老石桥。
以前翻相册时没有特别留意过这张照片,这时候细细看起来,才发现右首那出挑少年的眉目是那么的眼熟,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意识到——他似足了阴郁版的烧饼……但从年龄上推断,他不可能是烧饼哥,那么,只能是风华绝代的景天明了……
他跟爸爸妈妈,居然那么早就认识了。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继续往下看去。
十二岁那一年冬至的傍晚,爸爸妈妈带着苏蔷,千挑万选砍好了小枞树,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所以爸爸开得很快。枞树有点高,后备箱放不下,只得带着残雪横塞在后座,妈妈怕昏昏欲睡的苏蔷冻着了,于是让她伏下身子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再用大衣将她整个肩背盖住。
行至半山腰的时候,雪地里突然横滚出一截巨大的枯木,爸爸慌忙急打转盘,车子朝小山坡下猛跌下去,妈妈看到了山腰树林里站着的人影之后,脸色一变,顾不上车子在颠簸中把她磕得头破血流,拼命把苏蔷往后座底下塞去,叮嘱她不准出声,又艰难的用枞树将她小小的身子掩住了。
苏蔷刚被塞到后座底下,立马被车厢底砸晕了,再醒来的时候,她看到妈妈的血顺着枞树叶子流了自己一身,车厢里飘荡着一个陌生男人歇斯底里的狞笑声,“这么多年跟着他过苦日子,到如今一起赴黄泉,你还敢说不后悔么?”
苏蔷只看到妈妈原本软塌塌垂在座位上的手透过枞树叶子冲自己微弱的摆了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永……永不……”
她知道那是妈妈在提醒自己不要出声,因此在尖叫声就快要脱口而出之前,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爸爸一直没有出声,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说完那三个字,妈妈亦没有了声息,那个狞笑着的男人声音一沉,哀痛欲绝的唤道:“琼芳……琼芳……”
这时,小山坡上方的公路上突然有汽车声响起,他语气一转,恨恨道:“你们这两个废物,马上有人来了,赶紧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剐了,别让人发现破绽!”
雪地里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凶手们跑远了,苏蔷想大声哭叫,想出来抱住爸爸妈妈,身子却不能动弹了,只能自枞树叶间艰难的抓住妈妈鲜血淋漓的手。
妈妈冰冷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苏蔷尽力靠过去,妈妈气若游丝的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小……小蔷乖……回去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包……包括姐姐……”
为了兑现给妈妈最后的承诺,苏蔷将这个血淋淋的秘密在心里一藏就是六年。
直到大学军训的那个中午,她默默在食堂角落里吃一份白菜炒肉,电视屏幕上突然跳出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在满面笑容的参加一个颁奖仪式。
苏蔷并不认识他,却至死也记着那魔鬼般的嗓音。
永不敢忘。
她认出了那把声音,亦记住了他的名字,看清楚了他的脸庞,回忆起了相册里的那张老照片。
那阵子,她的生活被情伤和身体的残疾摧残得千疮百孔,原本已经丧失掉所有热情了,可是,听到那把声音的一刹那,生存的意义突然无比明晰起来。
那一刹那间,当年眼睁睁看着爸爸妈妈死去的痛与冷突然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身处九月骄阳中的苏蔷,她在人潮汹涌的食堂里,浑身战栗的吃完了整盒饭,而后从容的去火车票代售点买了回青安的车票。
她没有哪一个时刻,比那时更想见到爸爸妈妈。
她没有哪一个时刻,比那时下过更大的决心。
既然让她找到了,那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报仇。
爸爸妈妈当年的遗物早就变卖得差不多了,书信照片亦只有一小部分留存在她手中,于是这四年来,她省吃俭用买了数码相机和望远镜,往返与青安和S城之间,搜寻爸爸妈妈当年的遗物,寻找他们在S城的老同事,去青安派出所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死缠烂打收集当年立案的资料,在景天明的豪华别墅外整夜整夜蹲守,只为从被扔出的垃圾里收集到他的指纹。
在老虎头上动刀,她深知自己身处险境,虽然已经十分小心了,却仍不敢大意,所以特意疏远毫不知情的我,以免将我连累。
随着证据一项一项的充实,爸爸妈妈与景天明之间的纠葛亦浮出水面。
他们三个都是孤儿,当年在青安城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后来又一起去S城闯荡。爸爸妈妈一直老老实实在企业做,景天明却心思活络,存下第一桶金便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同事一起辞职下海了,后来生意渐渐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