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EN

 

难怪她这里生意爆好,连心如死灰的我都能蹭到一点微薄的欢乐。

不对,应该说,她随便做什么事情都有一股这样的劲头,在冰天雪地里吃泡面尽力争取一棵生菜,送醉鬼回家顺便给自己烤一只蛋糕,虽然都跟吃逃不了干系,但谁敢说吃货的世界不是鲜衣怒马生机勃勃?

或许感激我千里雪山送生菜的恩情,她每晚都会请我吃一盘卖不完的麻辣小龙虾,如果不忙,还会附赠一个她在各地流浪时发生的故事,诸如在草原上差点被牧场主抢去做压寨夫人,在普吉岛差点被海浪冲走之类的,她很有民间艺人的天赋,总能使我发笑。

夏天的时候传来消息,堕落街要拆掉建旅游区了,裸露的每一面墙壁上都用黑色的粗笔画一个巨大的圆圈,里面写一个残暴的“拆”字。不过这不影响堕落街的灯红酒绿人满为患,因为太多人赶着回来最后缅怀一次青春。

柚子那个大排档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我连免费的龙虾都吃不到了,作为补偿,她会在打烊后陪我去江边新修的广场上玩一盘屌丝专属的国际象棋。

深夜的广场上空无一人,江上有风浩浩荡荡吹过来,我们在六十四块花岗岩地砖上摆好飞镖扎气球赢来的娃娃做棋子,为一根山寨哈根达斯厮杀得双目血红天地变色。

这是我小时候最爱最擅长的游戏,在所有的青少年比赛中所向披靡,但十五岁来到南方以后,就再也没有玩过了,技艺早已生疏。而柚子这个怪咖,远远不止娱乐的水平,没下几步就把我的路数摸得一清二楚,然后每晚都将我牢牢压制住,套进麻袋里痛打。

然而,熠熠星空下,看着她靠在“皇后”那个位置的电话亭上,捧着冰淇林吃成一张大花脸,并不是不开心的。

我说过的,她是那种能从一粒沙里发现一个天堂的女孩子。

跟柚子在一起混久了,我变得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呢?我会不会失去太多未知的美好?

但每次一回到家,躺在冷冰冰的床上,看着墙上已经永远失去了的我最爱的三个人的照片,我的心便会由那一点点的融化重新冻得冷硬如铁。

或许如她所展示的,的确存在更好的世界,但那不属于我。

她不是我,所以不可能懂我。

我不是她,所以永远成为不了她。

即便是一点点的融化,也是危险的,于是我开始没日没夜的守在办公室赶进度,不再去凤凰路等珊珊,不再去蹭龙虾皇后的小龙虾。

反正,堕落街快拆了,她也即将踏上更精彩的旅程,。

在人生这条逆旅上,她值得收获一切。

我祝福她。

在小飞龙的鼎力协助下,我熬瘦一圈,终于如期完成了宋氏的那个项目。公司进账八位数,头儿高兴得差点发狂,不顾我枯瘦如柴硬要拖着办庆功宴。也邀请了小飞龙的,不过据说他参加了南极考察志愿队,就没有勉强了。

庆功宴就设在公司,场面不大,但美酒美食管够,公司里那群关久了的饿狼疯狂猎食,我随便挑了点水果吃吃,懒懒地回到了办公室。

桌上是新鲜出炉的娱乐周刊,铺天盖地都是同一条新闻,宋氏集团董事长与新晋女星恋情曝光,刚与跨国公司达成合作协议,又抱得美人归,狗仔队赞这位豪门贵公子商场情场两得意。

那两个人,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九头身的女孩子周身名牌,墨镜下的脸庞宁静冷酷,照片再模糊也掩不住她的万丈光芒,她矜贵的揽着身旁年轻男人的臂弯,一如当初我在海螺沟撞见的模样。

我冷笑一声,打开了电脑,那个安防系统项目交过去以后,宋氏的技术部自己设了数十道安全门禁,又反反复复做了无数次攻击测试才验的收,银货两讫,再无瓜葛。

然而,我是留了后门的,除了设计者本身,谁知道数以亿计的代码里藏着一道后门。

这个安防系统的最中心,是宋氏集团的核心机密,投资企划、各类标书、商业合同,甚至包括那份最近才签署的赌上了整个集团身家性命的跨国公司合作协议,我准备把它们全部拷出来。

转手去卖的话,下家多的是,而宋氏这两个肮脏血腥的字眼,会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将坠入泥泞万人践踏,被他夺去的我最爱的女人,也将一无所有的回到凤凰路。

我说过的,她最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从电脑屏幕幽蓝的冷光里,我看到自己苍白的脸,狰狞如兽。

从前,我不是这样的。

十五岁以前,我也曾对这个世界充满美好的期许,在法院位居要职的父母亲出身书香世家,骨子里书生气重,耿直正义,总记着善恶有报,治国平天下。

这样的秉性,注定要栽跟头,但谁料到结局会是如此惨烈?在调查一件商业案件的过程中,他们远赴其他城市搜集资料,然后在回程的路上发生交通事故,乘坐的车辆坠落山崖发生爆炸,尸骨无存,所有调查资料自然也随他们一起灰飞烟灭。

而我,连悲伤的机会也无,连夜被父母亲的朋友送到了这座城市,从此改名换姓,以另一个身份活下来。

那个时候,我便曾经想过抛弃这腌臜的人间,追随爸爸妈妈而去,可珊珊出现了,她像一个天使,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门,重新支撑起我的整个生命。

这十年来,我依附着她存活,她就是我的一切,所以,从在海螺沟看到她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开始,我整个人就已经被抽空了。

而那个男人,居然长着那样一张脸。

跟当年父母亲所调查的那个商界败类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他的父亲死了,可罪孽还在。

所以,珊珊随便跟谁在一起我都可以原谅,唯独他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新仇旧恨像来自幽冥地狱的红莲业火,熊熊灼烧着我的灵魂,从海螺沟回来以后,恰逢宋氏放出那个大项目,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连老天也要帮我,我只得要头儿不顾一切代价地拿下它。

轻车熟路杀进最中心的时候,我的手脚都在冒冷汗,成功仅一步之遥,我却突然愣住了。

真的要这样做吗?

我真的要成为,曾经自己最不齿的那种人吗?

就在这一闪念的时候,即将要达到百分之百的进度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图形键。

是QUEEN。

没错,国际象棋里那个头戴皇冠神情倨傲所向披靡永不言败的,QU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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