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言欢

文/大漠荒草

献给所有长大的姑娘!

1

女生寝室的卧谈,内容往往迂回。

先从衣服鞋子,谈到明星八卦,然后是某某男生怎样帅,最后必然是某某女生怎样虚伪卸了妆根本没法看。

只是每当到明星八卦这一环节我已悄然地幽会周公了。

孙然很是羡慕我这点,但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所以断然不能让我独活。于是她顺手抓起身边一猪头玩偶砸过来,“呃”一声我毫无意外的惊醒了。

“佳佳,跟我们说说顾言吧。”

有什么好说的呢,顾言是我的小叔。在被逼供时已经跟她们说了好多遍,还有什么八卦值得深挖。

“说说他怎么成为大作家的。”鲁巧艺在斜对角的床铺上盘腿坐着,极认真地斜斜望向我,她最喜欢励志故事。

我的眼皮异常沉重,仿佛整个地心引力都加在了这一双单薄无辜的皮肤上,狠狠地拉拽,意识昏昏沉沉。

“他断了双腿之后不能继续工作,在家里闷了一年后出了本书,结果一鸣惊人。除了他自己,我们都很意外。事情就是这样。”头又砸向了枕头,好像整个人跌进一片柔软的大海,我知道我不可抵抗地进入了睡眠,耳边隐约传来孙然残存的发问:“何佳佳,你又睡着了?何佳佳?!”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好,我做了一场悠长悠长的梦。

还是那座古镇,永恒宁静的水乡。

梦里的我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模样,细瘦的身体青葱的脸,头发刚触及肩头,是最尴尬的长度。扎起来会从四周散落下不规则的碎发,要用发夹别上一圈;不扎便有些惹眼的飘逸。有次听到二婶背地里说:“佳佳那孩子,越长越像她妈,一股骚劲儿。”

这种话听多了我早已学会不去在意,妇女们喜欢嚼舌根,就像我们喜欢嚼口香糖一样,嚼到没有味道自然就会吐了再换颗新的。

因为要去爷爷家,去了就难免见到一大家子的人,于是那天我将把头发揪成兔尾巴一样的辫子,尽量不要让碎发跑出来,只是皮筋扯得发根紧绷绷地疼。

为了讨好他们,我总是尽力迎合。只可惜,我讨来的也不过是些逢迎的笑。

一屋子的人,热闹地分月饼,小孩子故意在大人站成的缝隙里穿梭着满地乱跑。

我悄悄退出来,顺手合上门,将自己留在满院秋风里。我耸耸肩,对自己开解地笑了笑。

“这么快就走?”身后跟出来个人,穿米色短风衣,短发干爽地立着,一副无框眼镜似乎刚刚擦拭过,干净得险些不存在。

我认得他,他叫顾言,是何家的远房亲戚,远到不知要上溯到哪一辈的老祖先,可却莫名其妙地仍与庞大的何家保持着往来。他长我六岁,论辈分,我该叫他一声小叔。这位小叔每逢年节都会到爷爷家拜望,带着礼物,跟几个伯伯叙几句,往往不留下吃饭就走。

我见过他几次,因为没人拉我过去介绍,也就没有打过招呼。我和他的第一句交谈,就是在这样的一次不约而同的“早退”中。

“今天中秋,不留下吃团圆饭?” 他笑笑地望着我。

我尴尬地摇摇头,跨上自行车。缺了我,他们依旧是团圆的。这种可有可无的状态就像是一个飘在人群中的鬼魂,你存在,可他们浑然不觉,眼神穿过你,动作越过你,只是谈到你时,会压低了声音眼神鬼祟地瞟来瞟去。

与其如此,不如退去,何必阴魂不散呢。

“我只买到晚上的票回去,你不介意我去你家拜访一下吧?”他略有期望地看着我,我皱着眉,反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留在这里?一会儿该开饭了,听说老爷子很喜欢和你下棋。”

他呵呵一笑,“长辈太多,总是小心翼翼地说话也怪累的。何况……”

“何况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爷爷的脾气,总是把气氛搞得很压抑。”

“那你还总是来。”我不屑地瞥他一眼,见他无奈地挤出一抹笑:“没办法,老一辈走不动了,小一辈的再不往来,估计这门亲戚就渐渐淡了,到最后也就断了。”

我矛盾了一会儿,告诉他:“家里今天只有我一个,去了也没人招待你。”

“你妈妈呢?”他该叫我妈一声三嫂,但他仿佛对辈分这件事并不赞同,仿佛那是旧时代留下的老古董,提起来就很落后似的。

“她出去了。”我含糊地答了一句。

“那正好,我陪陪你。”他自顾自决定,从我手中拿过自行车,高高地跨坐上去,侧脸对我道:“坐上来啊,你给我指着路。”

那一年我十六岁,念高一。或许这样节日的气氛里,习以为常的孤独被放大了许多倍,以至于对忽然而至的陪伴也有了微妙的期许,也许,是他对那压抑氛围的感觉与抵触,恰到好处地讨好了我。我只犹豫了两秒钟,便轻轻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风是金黄色的,带着落叶咯吱咯吱的吟唱。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橘子味清香。

“到了?”他望望眼前这座临水的吊脚楼,眉头轻蹙了下,“房子该找人修一下了,这么住着多险。”

我没有搭话,拿钥匙开门,他推车跟着走进去。坐下不久,又骑车出去买回一堆食材,自己在厨房忙活半天,然后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

我们都是在开饭的当口从那里退出的,难免有些饿了。我没客气,他也吃的很放松,完全没有初来乍到的访客该有的矜持。

头皮紧得实在难受,我顺手将皮筋从脑后随手捋了下来,头发在眼前荡了荡,隔着一层朦胧雾气,他的眼神含着笑,凝滞在那里。我捧起一碗火锅面,吃得噗噜有声。

“你怎么这么能吃?”他看看满桌空盘子感叹,像在缓解不知因何而生的紧张气氛。

我笑了笑:“我正长身体。”

他也笑:“那你快些长。”

那一年的顾言二十一岁,大学刚毕业,有着美好的未来在不远处等他。

那个中秋,我说不上快乐,但起码,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食物能够让我踏实,那种真切的饱足感,似乎可以将所有空虚与缺失都填补完整。

傍晚时顾言离开,我收拾着碗盘,头也不抬地说:“下次去那儿不要再带西洋参了,老爷子讨厌任何与西洋有关的东西,转手就丢掉了。”

他愕了一下,继而释然地笑出来:“你送送我吧,顺便赏个月。”

那晚月亮不错,可其实同其他月份里的这一日也并无太大区别。他临进长途汽车站时,转头对我说:“丫头,别总这么倔着,你终归还是属于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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