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EN

文/齐木卡卡西

珊珊说她今天拍的这场戏叫日照金山。

她还说,景区里下了雪,很冷,她被冻坏了,超想吃火锅。

挂了电话之后,我踟蹰良久,终于还是到头儿那里请了两天假,条件是程序这周之内绝对完工。

从C城到成都再到磨西镇,公路两旁的树木由绿转黄,最后覆上皑皑的雪,重林素裹,干净得不像人间,像我的女孩珊珊。

开到海螺沟山脚下的时候,午后的天光苍茫,我站在车外的冰天雪地里抽了两根烟,珊珊的笑靥跟随凉刺骨髓的空气一并涌入五脏六腑,疲惫感瞬间便消失了,我踩灭烟头,从后备箱里掏出防滑链绑在车轮上,开车沿着盘山公路往上爬。

碎石和冰块在车轮底下嘎吱作响,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声地飘起雪花,一片一片粘上挡风玻璃,虽然有些遮挡视线,但我舍不得用雨刷拂去,此刻的天地和山林静谧无边,再远处,矗立的是千万年不化的远古冰川,高海拔和稀薄空气一寸一寸压住心脏,将它越撑越满,如果你也在这里,你就会知道,在这样一条路上缓缓驶向住在心间的那个女孩子,真的让人甜蜜到近乎痛楚。

打听到剧组的所在地以后,我将车静静泊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路口,再给她打电话。在这一行她还是个新人,给人留下太娇气的印象,终归是不好的。

黄昏和雪色交织笼罩着山谷,我的女孩穿一件橘红色的长羽绒服从宾馆走出来,像朵怒放的天堂鸟,灼灼照亮了这个烟灰色的温柔梦境。

我远远看着她,嘴角不由自主的弯起,“珊珊,收工了吗?”

她在宾馆门口停下来,踩着肥肥的雪地靴不停踱着步子,似在等什么人,嘟嘟囔囔道:“没呢,晚上还有夜戏,快累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全身的血突然全部涌进了脑袋里——有一个男人,一个年轻又英俊的男人,从她身后猛抱住了她!

那个男人的脸,我至死也不会忘记。

而珊珊,她并没有躲,反倒咯咯笑了,像我当年送她第一支玫瑰花,给她第一个承诺时一样,灿烂无比。

她咯咯笑着在那个男人的怀里蹭着脑袋,草草结束了这通电话,“有事,先挂啦,再见!”

“嘟嘟”的忙音里,那个男人扬起手中一套桃粉色的比基尼在珊珊眼前晃了晃,她尖叫着跳起来,然后踮起脚尖去吻他的唇,兴奋得像个孩子。

他和她优美的剪影,像锋利的刀子一样把我整个人割碎了,我紧咬牙关,哆哆嗦嗦取下皮手套,伸手便去推车门。

我的眼里心里全是那两个人,压根就没有看到前面有一辆摩托车正飞快地驶过来,路口太窄,他必须擦着我的车子冲过去,而我发现他,是在毫无征兆的猛推开车门之后……

眼看着他一头撞上来了,冷汗瞬间湿遍了我的全身,千钧一发之际,红色头盔后面的骑手凌空一脚把车门给踢上了,险之又险的擦着车子冲了过去……

那力道顺便把我踢回了车内,一头栽倒在副驾驶座上的配菜堆里,啃了一嘴的生菜叶子。

珊珊看也没朝这边看一眼,开心地搂着那套泳衣和那个男人的手臂,咯吱咯吱踩着积雪有说有笑地朝温泉区的大门口走去。

我几乎想象得出那场景,皑皑白雪将原始森林装点得有如琼楼仙境,露天温泉池蒸汽滚滚腾空,珊珊穿着桃粉色的比基尼和那个人在池水中央嬉戏亲吻,漫天飘飞的雪花无声飘落在他们的头发上,消融在池水里……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感激那个把我踢回车内的壮士。

若当真以这种方式失去珊珊,我的人生应当何以为继。

沿着盘山公路往下走的时候,疲惫和怨毒随着血脉蔓延到四肢百骸,天色也渐渐晦暗了下来,盘山公路像条灰色的巨蟒,要引领我通向虚无绝境,我终于挺不住了,把车一头撞进公路旁的树丛里,趴在方向盘上瑟瑟发着抖,再也不想起来多看一眼这个肮脏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丛悉悉索索一阵响,有人嘭嘭嘭叩响了我的窗玻璃,抬起头去,莽苍的暮色中,那人有一双豹子般咄咄逼人又光彩夺目的眼睛。

是那位壮士。

他依然戴着那顶显眼的红头盔,手捧一桶方便面,没错,确实是一桶热气腾腾的方便面,示意我摇下车窗。

车窗摇下后,壮士嘶哑的声音艰难地穿透厚厚的海绵头盔,跟随风雪一道刮进车里,“能不能给我一颗生菜?好久没补充维生素,现在喉咙发炎满嘴溃疡了……”

我呆呆的看着这个拦路抢劫一颗生菜的壮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用眼睛扫了扫我副驾驶座上的大袋子,“刚才在景区路过你的车子看到的,你一个人应该吃不完吧?”

最后,我没有把生菜送给他,而是提着那个装着酒精火锅炉子和大堆肥羊卷鸭肠毛肚蘑菇青菜的袋子跟着他钻进了树丛里。

树丛后面有一个小山坳,他的摩托车静静停在那里,旁边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篝火堆,以及一个小小的帆布帐篷。他说他特地在这里野营,因为这里是观看海螺沟日照金山的最佳位置,明天日出之时,东方吐白,灿烂的霞光冉冉而起,万道金光从长空中直射下来,一瞬间,数十座积雪千年的冰川全披上一层金灿灿的夺目光芒,美不胜收,恍若神迹。看过这样的绝景,会让人对人生充满敬畏和感恩。

见我提不起兴致说话,他便也缄默了,那天晚上,我跟一个素昧平生的机车驴友围着一个篝火堆,一言不发的吃完了有生以来最丰盛也最难以下咽的火锅,然后钻进他的帐篷里闷头睡过去了。

长长的一夜噩梦纠缠,朦胧中旁边的人老在往我身上披毯子,我身子蜷得紧紧的,拳头狠捏,像张弦满待发的弓。

第二天醒来时,已近晌午,雪又开始下起来,灰蒙蒙的遮住了天幕,机车壮士甩给我一包压缩饼干后,默默收好他拍下了绝景的单反相机以及野地生存的全套工具,骑上机车绝尘而去,他那顶自始至终没有取下来的红头盔火焰一般跳跃在雪地里,然后渐渐消失不见了。

我吃完那包压缩饼干,也跟着走上了回程。没能见识到“日照金山”的瑰丽辉煌,我丝毫不感到遗憾。

我的人生,已经不会有更大的遗憾,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感恩。

珊珊拍完戏回到C城,已经是春天,木槿花粉色云烟一般笼罩着这座城市,美得令人怅惋。

她没告诉我回程的航班号,也没有回家,拖着行李回了公司之后才给我打的电话,说戏杀青了,想请我吃个饭,问我想吃什么。

1 2 3 4 5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