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

黑暗彻底降临之前，宋伐紧紧将她还原成胸腔里那根肋骨，唤了她最后一声，“傻瓜。”

六

宋伐没有死，桐桐也没有。

BOSS用他的胖手轻轻拍了拍宋伐的脸，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运气好，都准备往你们坟上浇混凝土了，结果接了个电话，泰国那边打来的，他们搞了个退役的黑人拳手，我这边嘛，想来想去还是派你最合适。”

吊着点滴的宋伐紧紧握住躺在身旁的桐桐的手，目无表情，“为什么。”

BOSS耸了耸肩，“很简单啊，你赢了，放你们自由。你输了，再埋一次又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宋伐静静阖下眼帘，“我打。”

他拔掉针头起身时，虚弱的桐桐拉住了他的手，苍白着嘴唇笑，“答应我，你会活着回来。”

宋伐帮她掖好被角，在她唇角轻吻了一下，“乖，回青安等我，我会活着回去。”

上场前，BOSS依照惯例给宋伐扣上战袍，脸上是一种上帝笑看众生苦苦挣扎不得解脱的玩味笑意，“小心哦，要知道，经过实力估量，你和那位黑人兄弟的赔率是一比一百，他一，你一百……”

宋伐漠然转身，烈焰红唇媚眼如丝的简宁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畔丢了一句，“加油，合作愉快。”

依然是同样的夜晚。

依然是同一个拳场。

依然是同一批看客。

不一样的，是宋伐。

预场哨声响起，块头大宋伐将近一倍的黑人拳击手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之后，唇角浮现出一抹鄙夷的冷笑，“嘁，Sweet cat……”

听到这个熟悉的昵称，他的眼前突然晃过桐桐熟睡时依偎在他胸前的脸，桃子般饱满玉洁，不时嘟囔着说梦话，不正是一只甜美的小猫咪？

“轰！”

似是对他走神的惩罚，黑人大块头的拳头犹如合金铁锤以十万马力砸过来，宋伐甚至清楚的听见了下巴脱臼的声音，砰然倒地的一刹那，看台上嘘声一片，鲜血亦自喉底咸腥的涌了上来，可是不，他舍不得吐出去，因为唇边，还残留着她独有的馥郁气息。

他勉力咽下血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黑人拳手的眼中已尽是轻蔑之意。

“咔嚓，”又是一声脆响，他重新仆倒，肩胛骨断了。

这不算什么，从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从决定保护她照顾她的那一天开始，这样的伤疤便层层叠叠的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渐渐将他曾经柔软的身体，曾经懦弱的灵魂，包裹成无坚不摧的模样。

看台上一片死寂，两招得手的黑人兄弟脸上的表情已从鄙视升华为失望了，他不耐烦的等着他爬起来，而后重重给出最后一拳，意图早早结束这无聊的比赛。

然而这一拳，他失手了，谁让他不识相选择攻击他胸膛上心脏所在的位置。

那里明明纹着他最珍贵的宝贝的芳名。

然后，不等他惊讶完，宋伐以二十七年所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悉数击在他的喉结下方，那力量冲破人类软弱的筋肉组织，一直抵达脑髓。

退役的黑人拳击手像笨重的大象一般毫无知觉的倒下，今夜，今生，都再没有机会爬起来了。

别提国际规则，在这地平线数十米以下的地狱深处，大家成王败寇，并无那么多章法。

况且为了最心爱的女孩，宋伐别无选择。他答应过她，要活着。所以，死的不能是他，只能是别人。

任何人。

现场欢呼声，如期响起。

七

宋伐拖着支离破碎的身体走进休息室，简宁连忙递上热敷毛巾，BOSS则欣喜若狂，“阿伐你太棒了！今晚整整给我挣了九位数！太棒了太棒了！”

宋伐擦了擦唇角的血渍，“那我们是不是能走了？”

BOSS一愣，胖乎乎的脸上突然流露出怅然的神色，似猛虎细嗅蔷薇，“阿伐，你也跟我这么多年了，向来给我最多惊喜，做拳手前程不可限量。这次说是活埋，也不过吓唬吓唬你罢了，我怎么可能真舍得把你埋了。要不，你还是留下吧？以后坐社团里第三把交椅，我保你和你那小女孩一世富贵。”

面容绝美的拳手笑着摇了摇头，“BOSS，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和桐桐少时清贫惯了，不求腾达富贵，只求下半辈子平静自由。”

“唉，人各有志，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BOSS快步走过来，大力拍宋伐的肩膀，笑意绚烂如秋阳，“你们自由了！”

宋伐只觉肩头微微刺痛，身体突然剧冷起来，僵直着摇摇欲坠，他心下一凉，睚眦欲裂的盯住他，“你……你明明答应我……”

中年白胖子懒懒把玩着中指上装着毒针的戒指，吃吃笑道：“我答应放你们自由，可没答应放你们生路。呵呵，自由？死人最自由，灵魂如萤火，自由飞……”

扑哧一声，BOSS话没说完，便不可置信的看到自己的脖颈上，鲜血如滚烫的飞瀑喷薄而出，在荧光灯下折射出美丽的彩虹。

那是宋伐倒下之前的最后一击，热毛巾里藏着的那把生了锈的匕首，倾注着这年轻拳手此生全部的爱和恨。

BOSS脖颈里喷扬的血花，一如多年前他在路灯之下看到宋伐在另一个龌龊男人身上制造出来的一模一样，他小看了一个为了爱人情愿受他威胁在他麾下当十年杀人机器的男子，所能拥有的忍耐力和爆发力，以及献身爱情不老不死的决心。

“你……你们……”

他徒劳的捂着血喷不止的伤口，瞪了一眼宋伐，还想再瞪一眼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二当家简宁，却已经没有力气了，只得无可奈何的倒了下去。

一双修长纤细的玉手缓缓抚上了胖子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柔声道：“BOSS，你说得没错，死人最自由，灵魂如萤火自由飞舞。恭喜你永获自由。”

她等这个时刻，已经好久好久了，这个死胖子生性多疑，处处戒备得滴水不漏，除了他眼中的死人，还有谁能找到机会下手呢？

奄奄一息的宋伐吊着最后一口气，死死盯住蹲在他身旁的蛇蝎美人，“我……我们说好的……放……放了桐桐……”

简宁站起身来，掏出丝帕擦了擦手，妩媚笑容里透着沧桑，“安心去死吧，我早就放了她。”

“我一点也不介意这个世界上，多一个像我这样永远得不到救赎的女人。”

“来人，把地上收拾干净，两个一起丢进护城河。”

肮脏的护城河“咕咚咕咚”两声响，宋伐和他的大BOSS，终于也成为没用的垃圾，被彻底丢弃在比黄泉更幽冷的水底。

八

月光亿万年亘古不变的照耀着黑色的大地。

弃尸人离开之后，河水中央突然有东西动了动，一个年轻男人的俊美头颅，从一堆臭烘烘的方便饭盒里探出来，贪婪的吮吸着自由后的第一口空气。

那不是水神波塞冬，而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宋伐。

他答应过桐桐的，会娶她，会照顾她一生一世，会，活着回去。

所以，他不能死。

大BOSS是个固执的人，从来没有换过用来灭口的毒药，一是他不相信十秒钟致死的药剂有谁能在他眼皮底下逃脱，二是他不相信死人会泄密。

可宋伐千方百计得到了那种药，人的身体爆发力和妥协性都是无穷的，每天服一点点，一天一天增加剂量，然后在致命的一刹那，终于对它免疫。

跟简宁联手杀死BOSS，宋伐求之不得，桐桐可以得救，而死了的他，再不会被这世上任何人要挟。

唯一的代价是，以后的每一天，他的身体都会在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里度过，但只有这样锥心的痛楚，才愈发能衬托出跟她在一起蚀骨的甜蜜，不是吗？

从此他们会像一对真正的雌雄大盗，自由自在的饮马江湖，浪迹天涯。

等我，青安。

等我，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