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坠

我想这会是我一生中最尴尬的见面方式,和我的父亲。

我大声地质问他们,我大声的喊,“你们在干什么!“

他看向我的目光,惊惧中充满了愧疚,我一辈子也不想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父亲说过,觉得害怕,就闭上眼睛吧!

我闭上了眼睛。

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陈默家,我甚至,再也不想弹琴了。

9

我和陈默第一次吵架,我为了我的母亲,他为了他的。我说我恨他的母亲,我曾经那样信任她,喜欢她,我把她当做除了爸爸妈妈之外最亲近的亲人。但她却道貌岸然地企图闯进我的家庭,是她让我父亲背叛了我的母亲,她辜负了我对她的信任和爱。

那一刻,陈默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们并不认识。

他说,小星,你妈妈已经不在了。

“你胡说!”

“小星,你不应该再像个孩子,你妈妈……”

我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当我的手掌隐隐发烫,我看到面前的陈默,他无辜的低着头,他的脸颊红得像火。

“他们的事,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吗?”他问我,“会影响我们之间的爱,是吗?”

“爱是什么?”我反问他。

“爱就是,时间和经历凝聚成的感情纽带。”

我以为它像星光一样永恒,会一直留在我们心里。他这样说。

是的,我爱陈默,这是爱而不单单是喜欢。但我却无法面对他,更无法面对此时慌乱无措的自己。

我有妈妈,我的妈妈一直在看着我,她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离开过。

“小星,你要离开我吗?”他又问,“你在想怎样离开我,是吗?”

是的,我看着他悲伤的脸,我无法形容心中的不舍和痛楚,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我的影子,我说,我要离开你,不单是你,还有这一切。

我回到家,撕毁了专业考试通过的成绩通知单,在志愿表上填上了南方这所名不见经传的财经学院的名字。两个月后,我毅然决然的背起行囊离开家,却未曾想过,有一天,父亲会以这样更加决绝和无法挽留的方式离开我。

父亲永远比我更加高明。

10.

父亲的状况有了出人意料的好转,他请护士取下了氧气面罩,把柔软的枕头垫在身后。自从我回来,他还是头一次这样有精神地看着我。

“小星,我想跟你说说话。”他说。

我坐在他的旁边,用笨拙的手法一点点的给苹果去皮,我说,“我也想跟你说说话。”

陈老师挽着陈默的胳膊,安静地从病房里退出去,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像小的时候一样。

“小星。”他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和年轻时几乎没有任何分别,“爸爸很想,再看一看你妈妈,她不在我身边,这是我最后的遗憾。”

他抬起手,想要抚摸我的头发,随后又像是改了主意,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指,“你的手像你的妈妈,你该是个好的音乐家。”

一切都好像发生在这一个刹那,他说,“小星,爸爸要闭上眼睛喽……”

我发疯似的赶回家,第一次,摘下了墙上妈妈的照片。

相框的背面夹着一封信。

那是妈妈的亲笔,我第一次知道妈妈的字体和我的这样相像。

“小星,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过着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生活。原谅妈妈打扰你,妈妈只是太爱你,才自私的希望你能够知道事情的真相。

在你八个月大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医生给我宣判死刑的时候,我并不甘心,我不相信病魔会把我的家庭、我的爱人,我的孩子夺走……直到我看到你在睡梦中微笑的脸。”

她的字体一笔一划,写满了温暖的幸福。

“我想上帝一定无比公平,他赐予了我们这样美好的小生命,就有权利剥夺我的,于是,我平静了。是我不让你的爸爸告诉你我的存在,你的妈妈是个好人,她一定疼你爱你,保护你直到你的长大。我希望你爱她,爱你的爸爸,爱你们的家庭,我希望你能健康快乐的成长。替我谢谢她,我写这封信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也爱你。”

陈默握着我颤抖的双手,他让我把脸埋进他的胸口,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小星,你很幸福,你很幸福,你有我……

我却无法控制的自责,眼泪把那泛黄的信纸浸湿。

11.

我的父亲终于走了,终于,我用眼泪和撕心裂肺的喊叫,迎来了这一切。见惯了死别的医生和护士都无法承受这样的场景——一个二十岁的女儿,怀抱着母亲的遗像,抓着死去的父亲,不肯放开。

他们只能说,你父亲走得很安详,他没有遗憾,我们从没见过这样安然离世的病人……

但没有什么能抚慰我的心伤,我终于知道了父亲的苦衷,他的秘密。他没有再婚,没有好好完成母亲的遗愿,因为他担心不能给我一个完美的家庭,因为他太爱妈妈。

他最后对我说,“爸爸很抱歉。”

但抱歉的应该是我。

那天,我和父亲一起散步,是高考结束,六月的盛夏,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散步。我挽着他的胳膊,他握着我的手,我们缓缓经过每个熟悉的景物——曾经,我以为我们也是一道风景。

但这次,我们都没有说话。

直到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脚步也慢了许多,我知道他累了。

“休息一下吧?”我说。

他摇摇头,笑着看我,“爸爸不累。”

“别逞强,休息一下吧。”“小星。”他忽然说,“爸爸想闭一会儿眼睛。”

我点点头,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脸上有小孩子一般的欣喜,“小星,爸爸要闭眼睛喽!“

他的身体稍稍的倚靠在我身上,他不知道方向,就只能下意识的往我这边靠近。我挽着他胳膊的右手逐渐用力,我必须撑住他。

我们走过花园,冬天的冰场成为夏天孩子们戏水的好去处;我们走过校门,熟悉的老师笑着和我们打招呼;我们经过每一棵枝叶繁茂的杨树和梧桐,经过每个记忆中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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