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记忆之外
文/尹澈水
我的手里一直拎着的那瓶水,虽然只有不大的一瓶,但在藏区,这样的负重于我实在吃力。手指被瓶口的拉环勒出青紫色的痕迹。
前面少年轻快的步伐从未减慢过。
我忍不住喊他,“我快跟不上你了!”
他不扭头,也不答话。
我终于把瓶装水狠狠地摔到地上,眼睛酸涩,“陆祈臻,你等等我不可以吗?”
他安静地扭头,垂眼看我,背景是藏区夜晚蓝到窒息的天空。“我从来没有强迫你做什么。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就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我们的生命那么长。有的人,即使你满身不堪,他依旧愿意拥你入怀。而有的人,你愿意把心切碎了给他看,却还怕他嫌它腥。
而我面前这个人,明显是后者。
【壹】
半夜的时候悠悠转醒,睁眼便触及了墙壁上的杂乱字迹。
墙说,我爱西藏。墙还说,为什么我拼尽全力,也得不到你。
我披了外套坐起身来,看着身上盖着发黄的被子,突然觉得凄凉。
邻床的姑娘大概是累了,呼吸声浓重,不时还把牙齿磨得喀喀作响。不大的房间,拥挤地摆了四张床,头顶的白炽灯泡昏黄地亮着,几只飞蛾把灯撞得不住地地响。
从什么时候起,住在青年旅店里,觉得这么不合时宜了呢?
我总是讨厌故地重游。可是为什么时隔一年后,我又睡在这脏兮兮的床榻上,任凭回忆翻涌不能抑制呢?
窗外是旖旎的夜色,隔着窗子看得并不真切。藏区的天空蓝得虚幻,即使是在夜里,依旧是神秘的深蓝,几颗星星慵懒地亮着。
眉眼青涩的姑娘在床上轻轻翻身,嘴里喃喃地反复唤着一个名字。我替她掖掖被角,重新躺回了床上。
陆祈臻,若你知道我唐沐,也曾在这样的地方,像这样凄凄却又期待地唤出你的名字,你待我的心情会不会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是藏历的六月份,每年一度转山的日子又要到了。藏语里被称为“竹巴次西”,是佛祖释迦摩尼转四谛法轮日。
拉萨处于河谷地带,城市两边都是高耸的山峰,建有格鲁派三大寺,山腰上还有好多小寺。这些平日不容易到达的地方,在转山的路上都可以一一拜访朝贡。
这座在山谷的小城叫娘热乡,游客济济,好不热闹。住在青旅的多数是穷游的驴友或是学生。那种开着高级轿车、三五成群呼来喝去的“腐败”游,不适合怀揣着梦想的人。
还未到转山的藏历六月四日,就已经有藏人在兜售经幡和香柏了。
我蹲在地上去逗弄一个藏族的小孩子,她的眼睛是纯粹的琥珀色,可能是因了藏区的纯净,眼神清澈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她用小小的手揽着我的脖子,印有高原红的小脸上满是笑容。她的汉语说得并不好,一口一个姐姐却叫得极亲热。
买下面容憨厚的藏族汉子的一串绿松石链子,刚抬了眼,就被一个黑黢黢的单反镜头吓了一跳。相机后面的脸应该很是漂亮,肤色是微暗淡的象牙白,下巴的弧线优美。他拿相机对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气势更像是持枪的抢劫犯。
我也不怯,紧了紧披肩,安静地看他。
快门一声响。相机的主人总算露出了脸。不出意外,眼前的男生面容清俊,嘴角笑意浅浅。他调出刚才的照片给我看,说话的口气是抑制不住的小小骄傲。
曝光太足,光圈调得太大,照片里的我显得虚幻,因为背着光,发丝被映得秋叶一般的黄。
从理论上来说,不是一张好照片呢。可是像这样骄傲的少年,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的吧。
【贰】
五月的太阳炙热而干燥,悬挂在不甚清澈的天空之上。
教室里的空气粘稠而稀薄。老师在讲台上挥汗如雨,我们在桌前榨干自己最后一点点精力。
高三就像一场不能躲避的灾难,黑压压地罩住了我全部的天空。而我的天空中唯一的光芒,仅仅剩下了你,和你描述过的藏区神圣的湛蓝色。
脑袋伏在温热的课桌上,我扭头去看你。
你的手指温润,散着薄薄的玉器一样的光辉。你垂下眼帘去看习题,白皙的脖颈没有一点点瑕疵。即使天气炎热,你那个清清爽爽的样子,却不像是存在于三十六七度的空气里。
你喜欢旅行,喜欢拍照,喜欢阳光,不开心的时候要皱着眉毛做物理题。
而你只是我喜欢的你,那么用心喜欢的你。
许多年之后再想起来,也总是觉得凄凉又窝心。我大概再也没有办法去全身心的喜欢一个人,去爱他所爱着并且憧憬着的一切。
微博里总是说,趁着年轻去全身心爱一个人,去奔赴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将它奉为金玉良言,也疯狂的去憧憬那片我并不熟悉的西藏那湛蓝色天空,还有那些掩在山里的大庙小寺。
你永远都不知道,在高考过后,我是如何费尽心思去得知并不熟悉的你的旅行计划,再如何费尽心机与你报名参加了同一支驴友队伍。
徒步旅行是件苦差事。
沉重的背囊,漫长而艰难的行走,风餐露宿,还要面临野外一切未知的危险。
可是因为前方是你,陆祈臻,再大的风险我都不会畏惧。
不大的一堆篝火,简易的锅架跟锅里不知所云却香气四溢的饭菜,其乐融融的驴友,这就是徒步前往西藏的第一夜。
火烧得很旺,熊熊的火光里,是对面你若有所思的脸。你像往常一样垂着眼帘,话并不多,偶尔搭两句话,也无关痛痒。我以为我们会慢慢熟稔起来,也会像其他驴友那样勾肩搭背,无话不说。
像是一个隐秘的奢望。
【叁】
新买的绿松石链子在手腕上松松环了三圈,配了我原有的一串檀色佛珠,看起来也别有韵致。
面前男生笑得轻巧,“这链子颜色很配你。还有这披肩,披在你身上,头发这么长,倒像是印度来的。”他点了一盘扬州炒饭,红红绿绿,结结实实地码在盘里。
我忍不住撇嘴,“跑到西藏来吃扬州炒饭,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味道一定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