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的怀念
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耽误了十几分钟,计算器上的数额将近她两个月的工资,她一咬牙将信用卡推了出去,专柜小姐正要伸手,梁子墨却抢先一步将信用卡摁在了玻璃柜上。
修长的四指摁住卡面,指甲剪得相当干净,手背的肌肤白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她怔忡了两秒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里。
一瞬间大脑里的氧气都被抽光了。
她像鱼一样翕动着嘴唇,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自己很蠢,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画面,也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一定要端起姿态云淡风轻。
而事实是,连呼吸都找不到正常的频率。
耳畔梁子墨的声音忽远忽近。
——“赵迎竹,好久不见。”
ACT 2
“喂,你站住。”
身后传来口气不善的喊声。
女生一身雪白道服,腰间松松系着黑色道带,闻声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去,发梢还挂着水珠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赵迎竹,你什么意思?”绑着马尾的高个子女孩咄咄逼人地在她面前站定,“你不知道舒宁学姐已经四年级了吗?她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代表学校出赛了,你这个一年级的丫头居然抢了她的出赛名额,你是不是太爱出风头了!”
“什么叫抢?”赵迎竹面不改色地眨了眨眼,“公平竞争,强者晋级,我又没有违背游戏规则。”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女生被她噎得一时无法立足,只好采用态度攻击。
“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质问我,有问过舒宁学姐本人的意思吗?”赵迎竹抬眸坦然地直视着她,“如果我因为同情她马上就要毕业而放水,舒宁学姐会高兴吗?”
“赵迎竹,你怎么敢这样说话,我好歹也是你的学姐!”彻底被激怒了。
眼看对方逼近自己,赵迎竹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正想着要闪躲还是反击时,已经有人先一步切近这个紧绷的气场里,四两拨千斤地将这一触即发的局面轻松化解。
“是学姐的话,就大度一些,别和小孩子计较了。”
赵迎竹是第一次听到这把声音。
语气是沉稳淡定却不失令人折服的威严。
往上看,发现对方面无表情,笑意却被压在眼底。
往下看,宝蓝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
略显庄重的打扮,却也没有正经到令人发笑。
阳光。微风。蝉鸣声。
不远处有刚刚结束社团活动的女生们在水龙头旁嬉笑打闹,扬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泛起虹色的流光。
突如其来的对视令赵迎竹莫名其妙就开始脸红。
因为被对方称作“小孩子”而涌起的一丁点儿不快马上就消失了。
“队……队长……”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女生竟然能在顷刻间敛去所有的戾气,无法不令人啧啧称奇。
“教练刚刚在叫你,快过去一趟吧。”少年给了她一个台阶,附赠治愈系的微笑,屡试不爽,百发百中。
赵迎竹站在那里,看少年目送女生甩着马尾小跑远去的背影,然后撤回视线与自己的眸光相接。
他笑颜未改,眼神中却多出了好奇和探究。
“你就是赵迎竹?”
仿佛早就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
还未等女生开口,他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然后用那只手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那颗纽扣,扯松了领口,然后舒适地展眉。
“我是梁子墨。”
……
梁。子。墨。
以入音联结,上声的“梁”和去声的“墨”,行云流水温柔吐息,没有人会比他自己念得更加好听。
耳畔漾开层层叠叠的弧音。
额头上忽然传来向后的力道,赵迎竹乍然转醒,第一眼便看见自己安垂于双肩流泻至腰际的如瀑长发,提醒着自己七年时光早已呼啸而过的事实。
“昨晚干什么坏事儿去了?在这种地方也能睡着。”
睡相被前辈毫不留情地一阵嘲笑。
“对不起杨姐,早上迟到了一会儿。”赵迎竹连忙站起身来,只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悻悻地摸了摸脸确认没有流口水。
“行了,咱们又不是外人。”前辈颇为豪爽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合同给你,快回去复命吧。”
送走了前辈,此行任务告一段落,赵迎竹将牛皮纸袋抱在怀里,仰头看着电梯上方的数字不断改变,又开始心疼起那不翼而飞的两个月工资。
彼时梁子墨波澜不惊地掌控局面,她又怎能示弱退缩?
她不理会他的寒暄,用力地把卡从他的指下抽出来,重新向专柜小姐递去。
“麻烦结账,快点。”不容置喙的语气,若不是熟人,很难听得出她在强撑气场欲盖弥彰。
专柜小姐此刻却有些犹豫,她探寻地看向梁子墨,似乎在等待他的授意。
而梁子墨似乎沉吟了两秒,才抚着下巴开口道:
“给她打个折。”
说罢便带着一众下属离开了专柜,倒霉蛋摸着大腿一瘸一拐地跟在最后。
赵迎竹恨恨地盯着梁子墨远去的背影,耳畔传来刷卡机“嚓嚓”的出票声,她忿忿不平地想着,刚才被自己过肩摔的人怎么不是他呢?
但,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早已习惯自己这不属于跆拳道范围之内的伎俩,还记得她第一次将他摔倒在地时那畅快的心情,而呈大字状躺倒在地上的梁子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责她:“你这是犯规!”
不犯规根本就没有胜算好吗。
赵迎竹闭上眼,她看见十八岁的自己向二十岁的梁子墨扮了个鬼脸。
心乱如麻地搭电梯下楼,赵迎竹扪心自问,与其说是不期而遇,不如说自己回到这个城市起,就时刻做好了再见到他的准备,她也曾经想过,他的羽翼足够支撑他飞往更大更辽阔的天空,却没想到他仍然留在这里,复杂的心绪里糅杂着一丝喜出望外,而更多的却是茫然和心酸。
四年,足以人面桃花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