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遇
文/苏墨白
叶霖曾问我,比远方更远的地方在哪里,那时候不过十几岁的我坐在高高的栅栏上,眺望碧蓝的天空,与身边的他说: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是你心中那片我无法抵达的荒芜。
1.
后来想想那时候的我,真的傻得可以,从不会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我爱的就一定要说出口,也正因为这样的直白大胆,吓走了原本应守在我身边的人。
叶霖离开后,我曾在追寻他的脚步走过很多国家,住得最开心就是苏黎世。那时候没钱,又不想伸手从家里要,便老老实实在当地一家中餐馆打工,老板是华裔,说吴侬软语的上海话,他一生为赚钱没娶妻生子,到老了想娶,又怕别人是为了他的钱,所以至我离开苏黎世,他都是一个人,只是越是这样的人,他越会以旁观者的角度把感情看的越明白。
在餐馆打工无人的时候,他总会请我喝一杯他自调的鸡尾酒,一开始还胆怯地不敢去接,直至后来无人便要他调,一个寂寞的老头,一个无辜的少女,常就着陈年往事与几碟子小食,谈人生过往和岁月无常。
老板说他年轻时候的爱情,老上海弄堂口副食店的姑娘常穿着漂亮的布拉吉站在店外嗑瓜子,每次见他路过,都会羞涩的把瓜子皮扔掉跑回柜台里,拿好油布和铁筷子,只等着他进门,把最好的一块肉挑个他。
说到这里,被我叫做老顾的老板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一个月只有二十几块的工资,每个月要贴补家用,哪有钱吃肉,可是她那样又不好意思不买,每次看她拿了最大一块给我,我的心就疼,虽然喜欢她,却不敢再去,因为身上穷的连给她买一块手绢的钱都没有。”
“那后来呢?”酒是老顾自制的,叫泪海。
名字很文艺,其实就是龙舌兰酒加柠檬和威士忌,饮前在嘴巴周围沾一点点的海盐,喝了几次,才觉得那味道和眼泪很像。
听我问后来,老顾道:“后来,我不敢再从副食店门前过,我们有好久没见,再后来我攒了一些钱,买了一块绣着并蒂莲的苏绣手绢想要送给她,却看到她上了一个提包男士的车座,似乎没想到我会来,她坐在车座上,冲我笑了笑,我什么都没说转头走了,在后她嫁给了那个提包的男士,据说很幸福,而我把那块手绢托人送给他当结婚礼物后,随着第一波大潮出国,自此再没回去过。”
“后悔吗?那时候,你要是把她从车上拉下来,问她,要不要嫁给你。我猜她一定会同意。”
叼着烟,老顾以看小朋友好单纯的眼神看着我:“又不是拍电影,况且那时候,我若跪了,人家又不肯嫁,岂不得不偿失。”
“胆小鬼。爱情要大胆地去追,不然等着天上掉馅饼早晚饿死。”
“都像你,这世上那还有淑女,怎么样还没找到?”
“没啊,四年都过去了,谁还差这几天,我最不差的就是时间和金钱,我也有美貌,所以纵横世间,我缺的只是一个能让我败下阵的对手。”
“鬼扯,不过静岫,你得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乐意被找到,很多不乐意,要是那人不乐意,别说四年,四十年都是枉然。”
“四十年,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还一次次的用月光宝盒去找紫霞仙子呢,四十年算什么。”
听我那不屑的态度,老顾气得说不出话,拿着酒杯看着杯子里被冰块映的琥珀色的液体,嘴巴上虽说不在乎这四年时光的虚度,但骨子里却骂着那个逃掉的混蛋,四年时光,上千天的别离,他真就忍得下去。
2.
我在苏黎世住的最后一段日子,北京的老宅来电,跟着老爷子二十几年的秘书齐博城叔叔问我:“静岫什么时候回来,你爷爷想你了,还有叶霖来了明信片,是德国寄来了。”
“德国,他从苏黎世离开了吗?”
“是吧,他问你好不好,要不要把地址给你,你回信给他。”
“算了。我去找他吧。”
“静岫……。”电话那边的齐叔叔欲言又止。
我亦没再说别的,挂掉电话,然后对着窗外苏黎世深沉的夜,一支支的吸烟,吸到天亮,才跑去洗漱。
苏黎世位于阿尔卑斯山北部,空气好得不得了,所以在这里住了不过半年时间,镜子里的姑娘早不是才来时的那种灰头土脸的样子,她的皮肤变得净白漂亮,就连嘴唇也是健康的粉色,一双大眼睛,没涂睫毛膏,也是长而卷翘,只是就应了中国那句老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从离开北京,没了那混蛋的消息,我担惊受怕,生理期严重不正常,大姨妈不是几个星期都不来一次,就是一来就是几个星期,靠着一旅行箱的乌鸡白凤丸周游列国,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叶霖之前,尝便全世界的香烟。
我趴在地上,在地图上找到苏黎世和德国康斯坦茨的距离,在这里住了半年路痴的我竟才知道,从苏黎世到哪里只需要一个钟头,有时候我真怀疑那混蛋在玩调虎离山,不然腿脚不好,怎么全世界乱跑。
只是从出门旅行,我就已经做好他去那我去那的准备,我用一上午的时间收拾好了不多的行李,然后去老顾的店辞职。
说到不做了,他在康斯坦茨的时候,老顾说:“那就放一下午的假期,去那,来来回回几个钟头就够了,就像你说的他要是骗你,你去了,岂不得不偿失。”
“这么多地方都走过了,还怕这几个小时的路,放心,找不到,我会回来的。”
那天,老顾停了半天的生意,然后给我倒了酒,才问我:“静岫,他到底哪里好,让你爱的犹如飞蛾扑火一样。”
哪里好。
其实我也不知道叶霖那好,反正就是喜欢,喜欢他什么都让着我,喜欢他所有时间都给我留着,纵容我一切无理的要求,喜欢我每次挨揍,他给我擦伤口,记忆中他第一次对我生气是我被打得鼻青脸肿,留着鼻血去找他的一个下午,他一边给我擦鼻血,一边问我怎么打成这样。
那时候我仰着脖子,瞧着让我有点晕眩的天空说:“我说我喜欢你,他们都不信,一胖子说你不好,我就打他,但是没打过。”
那是我第一次看叶霖生气,书也不看了,茶也不喝了,拉着我就走,那天阳光把树影照的映出一地的斑驳,如同钻石一样。那天带我到大院的小公园,让我指认了打我的李胖子,他上去一拳头就把人家打到了,然后对着那发呆呆胖子撂狠话:“再打她,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