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的怀念

在这个幽暗的宇宙里,所有人都是发光体。

只有她借着太阳的光芒伪装自己,害怕被人发现自己是异类的存在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而彼时梁子墨并没有发现赵迎竹的小心思。

男生原本就受欢迎,并不因为交了女朋友而变成异性的绝缘体,有女生主动上前搭话,他依旧彬彬有礼笑容相迎,说起来并没有逾越普通朋友该有的尺度,赵迎竹看在眼里,无数次怀疑起他喜欢自己的原因。

该不会是在捉弄她吧?

梁子墨本科毕业后保送入本校的研究所继续攻读硕士,其实有更好的学校对他提出了邀请,但他还是留在了这里。

与赵迎竹交往的三年中,他堪称完美男友,不是没有过甜蜜片段,却不足以打消她的不安,他越完美她就越害怕,阴影始终牢牢盘踞于心底一角挥之不去。

就这样,日复一日沉浸在妄自菲薄的氛围里不能自拔。

分手的导火线在赵迎竹大四那年的夏季引燃。

刚下课的赵迎竹照例走到实验楼下等梁子墨一起去食堂吃饭,没想到他已经背对着她站在实验楼门前的大榕树下,赵迎竹以为他是提前下楼等自己,连忙加快脚步小跑过去,近了才发现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女生。

女生被他逗得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然后梁子墨抬起手,相当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步履就这样胶着在那里,不知是什么抽走了赖以生存的痒气,全身的血液和温度都仿佛在那一霎全部消失了。

无论旁人如何劝慰,脑海中只剩下“分手”两个字,如咒文一般干扰着她残存的理智,即使后来知道那个女生是梁子墨的表妹,她也依旧没有改变决定,一头撞进了死胡同里。

所有人都觉得反复解释的梁子墨看起来很无辜,包括梁子墨自己也是一样。

男生只看到她表面冷漠强硬的态度,没能察觉她每况愈下的心路历程,几番反复后觉得赵迎竹是在无理取闹,索性效仿她打起了冷战。

而就在这两个月里,赵迎竹拿到了美国耶鲁大学的offer。

原本只是在导师的怂恿下和其他同学一起邮寄了简历和毕业论文初稿,却无心插柳地得到了垂青。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逃跑的决定。

赵迎竹启程那天,秋樱终于忍不住偷偷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梁子墨,梁子墨来不及听秋樱细说那些纷繁复杂的旁枝末节,只觉得一把怒火在胸中激荡找不到出路,伴随着无助的仓惶,挂掉了电话颤抖着手指点开联络簿去找赵迎竹的号码。

赵迎竹在关机的前一分钟接到了梁子墨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焦急:“喂,你在哪里?”

女生握着手机站在候机大厅里,咬紧了嘴唇不让呜咽被对方听见。

“赵迎竹,你一向有话直说,我问你,你还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察觉到她的沉默,男生因为焦急而变得口不择言。

略显生硬的质问将赵迎竹最后一丝犹豫打消。

“对啊,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是有话直说。”她终于带着哭腔开口,“你听好了梁子墨,全世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就是你。

仿佛人生在这里掐出短点,硬生生插进短暂空白片段,呼吸和脉搏都死去了一般。

这是重逢之前,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如今想来竟然觉得后怕,如果,万一,当年一别从此再也不能相见,相爱的人,竟然要以这样的谎言来作为彼此最终的对白,回忆里最后的画面,怎能是这样黑白失色的残破片段。

赵迎竹坐在窗畔重重叹了口气。

手边放着梁子墨给他的名片,她机械地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逐一输入手机,摁下确认键后,屏幕上跳出“联络人重名,是否覆盖旧档案”的提示。

手指犹豫地向“是”移动,最终却轻轻地落在了“否”。

那个始终留在通讯录里,却自离别后都不再拨打的旧号码。

鬼使神差地摁下了拨出键,赵迎竹自嘲地笑了笑,旧的不去新的怎会来,她这是在找一个理由好让自己继续做一只鸵鸟吗?

原本以为会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提示,没想到电话竟然意外地接通了。

耳畔传来彩铃声时,赵迎竹愣了两秒,马上明白号码在注销后被易主的可能性,她不想打扰陌生人,正要挂掉电话,对方却力挽狂澜地接起来,等在那里,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这个时候突兀地挂掉似乎有些不太礼貌,赵迎竹只好硬着头皮道歉:“不好意思,我可能打错了。”

听筒里传来悠长的呼吸声。

“你怎么知道你打错了。”平板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句,却是在拼命掩饰着尾音的颤抖和语气里复杂的情绪。

赵迎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双唇,维持着将手机摁在耳畔的动作,生怕遗漏了由电波音波转换而来的任何一个细节。

是这个声音。

无论是四年还是四十年都无论如何绝对不会忘记的声音。

那个夜夜出现在梦境里时而温柔告白时而冷漠呵斥让自己又哭又笑的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它曾经那么笃定地告诉自己——

“我喜欢你。”

各种各样的情绪如海浪一般四面八方将她温柔的淹没,滚烫的液体滑落面颊,在夜色的掩护下她丢盔弃甲:“梁子墨,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嗯。”他低沉应答,“但是,不要问傻问题。”

譬如为什么还仍然留着这个电话号码。

“这四年里……你为什么没有找过我?”无数次自我否定和自我怀疑,她只是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过客而已,“当年我要走的时候,你为什么连一句留我的话都没有说过?”

她的哭腔让他的心底一扯一扯地发疼。

年少轻狂,也许是太过骄傲放不下身段,也许是不懂体谅不懂珍惜,而最重要的原因,如今想来,依然让他觉得胸口一窒。

我——讨厌你——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