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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陆朗人生的最大风浪在十七岁那年来临,那年陆朗考上大学,那年我开始升高中,我参加中考那几天,养父甚至比陆朗参加高考还紧张,他每天早起做饭,然后亲自送我去考场。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中考最后一天的下午,他把我送到学校,把绿豆汤递给我,然后像身边无数陪考的父母一样婆妈的问我,考完试之后想吃什么。
“爸,你好唠叨,我要吃文宇奶酪。”那是我来到北京后最喜欢吃的,但是自十五岁之后,我在没碰过。因为那年,为我买奶酪的路上,养父遭遇车祸,我考试结束赶到医院的时候,养父已经去世,冰冷的白布盖在他常笑的脸上,我不敢相信的上前拉他,只是他却不肯起来,我拉不动,就哭着跟陆朗说:“哥,你瞧爸多懒,这时候还不起来,你快跟我一起把他拉起来,咱们回家。”
“牧歌,爸死了。”
“不,爸没死,爸没死。”我捂着耳朵不去听他的话。
只是那天不论我如何叫嚣,如何想要留下爸爸,却最终没有留下,爸爸被医生抬走,我就像小时候受了伤害那样,一个人缩在爸爸的病床下,我不信,爸就这么死了,那晚不论大家怎么说,我都不起来,还是陆朗用力把我从病床下拉出冲着我吼:“陆牧歌,你该长大了知不知道,爸死了,不论你在这等多久,爸都不会回来,你知不知道。”
“不,爸,没死。”
“爸死了……”
“不,爸,没死,爸,没死。爸死了,我怎么办?”
把我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陆朗说:“爸死了,你还有我。”
爸死了,我还有他,有陆朗,我在十七岁那年夏天一夜长大,我不在哭闹要养父回来,我像个大人一样跟着陆朗为养父的后世操劳,我们从医院带尸体去火化场那天,我在太平间的门口等陆朗,那个抢救养父的医生来签字的时候和站在门口的我说:“你是牧歌吧。”
我用哭的无神的眼睛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我从没见你爸那样放心不下的女儿的病人,弥留之际,一直和你哥哥说,陆朗你得记得你是牧歌的哥哥,从她来到这个家,你是她哥,这辈子就都是她哥哥,不管以后牧歌找不找得到自己的父母,你都要好好照顾她,守着她,要她念书,看她嫁人,把她交给一个让人放心的人,你才能放手离开。”
医生往后的话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一直抬头看着医院地下室的白炽灯,双眼噙满了流不出的眼泪,我不知道那样的嘱托对我和陆朗来说是什么,但我知道,已长大的我不能让养父失望,永远都不能,这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那样疼惜我,甚至为我丧命,我又有什么理由让不遵从他的嘱托,收拾懵懂的心,老老实实念书,嫁人,然后放陆朗离开。
【五】
养父去世之后的夏天,我考上高中,陆朗也在这个城市的一间大学安顿下来,上了高中,我才知道陆朗学习很好,他曾经的恩师不止一次与指着我的成绩单跟我说:“你哥那么聪明,你怎么这个样子,陆牧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哪里也去不了。”
“我也没想去哪。”十几岁的我,叛逆的反驳着老师的话。
那个带着眼镜的老头子,最终气的发抖,指着我道:“你无可救药了。”
那天就像无数次,我顶撞老师之后那样,陆朗在我放学的下午,在校门口等我,在相伴长大的岁月,时光为陆朗塑了高瘦的身形与一张很文气的脸,他站在光中,英俊的有些耀眼,而陆牧歌,却是那个平淡瘦小,除了顶撞老师,毫无气势的陆牧歌。
我突然明白养父在和陆朗小的时候,常说的那句话,他是鸿鹄,我是燕雀,而燕雀是永远读不懂鸿鹄的志向的。
那天陆朗照旧在见到我的时候,露出那口白牙冲着我笑道:“陆牧歌,好歹为你哥想一下,你顶撞老师不要紧,我可被陈老头在电话里足足教训了一个钟头。”
“是那老头太唠叨好不好。”我不屑的跟着陆朗往家的方向走,养父去世之后,陆朗和我的生活全靠陆朗勤工俭学和他在美国的姑妈照拂,其实陆朗不说,我也知道,养父去世后,姑妈曾不止一次要陆朗去美国念书,养父是建筑师,姑妈也是建筑师,她希望陆朗继承养父的衣钵,只是陆朗却没走,我一直都记得养父才死不久姑妈来电话的晚上,拿着手机躲在院子里接电话的陆朗只说:“牧歌还小。”
我不知电话那边姑妈说了什么,只听到陆朗又说:“姑妈,您是长辈,我不能与您说什么,但牧歌是姓陆的,她到那都是我妹妹,都是爸爸的女儿。去美国的事儿,我不会考虑。”
那晚,挂掉电话,陆朗在院子里站了好久才回来,才回来,也像无数夜晚一样,打开我的房门,看我睡着,他才放心。
那天,跟着陆朗回家,长大的我们不在像小时候唠唠叨叨说一路话,我变得矜持内向,陆朗却依旧含蓄内敛,直至走到胡同口,陆朗跑到我们小时候就开着的小卖部,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我们小时候才吃的红豆冰棍。
舔着雪糕,回家的路上,我边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问他:“哥,你有女朋友了没。”
“女朋友,什么女朋友。”
“十几岁就恋爱的人,这装什么纯真,哥,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女朋友了,谈两年恋爱,毕业之后结婚,然后生个小孩,好让我做姑姑。”
“姑姑?陆牧歌,这还没怎么着你就想把你老哥扫地出门。”
我没听出陆朗的话里的玩笑,却怕他生气,只道:“什么叫扫地出门,要是扫地出门,也是你扫我好不好。”
没想到我会这么说,陆朗前行的脚步顿了顿才道:“陆牧歌,这话我就说一遍,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记得,你姓陆。”
知道陆朗生气,我笑道:“好啦,姓陆,我叫陆牧歌,这辈子谁让我换名字,我都不换,我跟陆家一辈子。”
我那话才说完,先我进家的陆朗就道:“您是谁,是找陆家人吗?”随着陆朗的声音,进门的我,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女人站在正房的门口。
似没想到会有人回来,女人一愣,拉了拉脸上的丝巾,逃一样的跑了。
追着看她离开的背影,我只道:“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