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猫

但是,在我的内心当中,却始终有一个弱小但坚定的声音,倔强不屈地发出叫喊,提醒我即便现在还无法抗争,却不能失去斗志。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扭转命运的斗志。

总不能认命,如果认了,一辈子也只能是打杂工的命了。

满打满算,也在这条正常流水线的医护队伍里混了将近一年,几乎没有人问我的名字,大家都叫我小妹,小妹去打盆热水、小妹我要换药了、小妹去把衣服洗了……没有人知道我内心挣扎得有多强烈,每接受一个“小妹”的差遣,都要在心底默念一句,你不是小妹,你叫叶栩栩。

有时候运气差点,没人雇护工,我不愿看护士们的脸色蹭休息室,便跑到走廊拐角处的小窗台,看看天空,还有远处的一所小学校,有时候仔细听,会听见一段非常清脆的笛子声,那是他们的上课铃,看着小孩子们站好排有模有样走进教室,我就觉得特别安心。

没想到这天却出了点意外,当我半蹲在小窗台上,屏气凝神撅着屁股耳朵贴在玻璃上想要捕捉笛子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冷不防从背后窜过来:“你干嘛呢?”

柔软闲适的自在时光被打断,很奇怪的是在反应出来人是谁的时候我并没有恼怒,而是有些慌张跟羞赧,急忙转过来稳住站好,红着脸小声含糊:“没干什么……”

林永昼耸耸肩膀,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笑着冲我说就句:“找你好半天了呢!原来躲在这儿……”

我看着他,迎着光,皮肤白而通透,眼神明亮,整个人显得特别清爽,他穿了一条棉布运动裤,双腿笔直修长——他跑起来的样子一定更帅,我想。

虽然他脸上看起来再轻松不过,我却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视线落在他手上的漂亮盒子,顿时有了答案。心里较劲似的偏偏不问,就要他按耐不住没羞没臊说出来。

又兜了两个小圈盼左顾右,终于,他的耐心跟决心协调平衡,干咳两声,将盒子捧过来,“那个、其实、我今天、想请你帮个忙。”

我看着那个早已打量过的礼物盒,咖啡色跟白色相间的纹理,看着有点英伦风情,难道是一条毛呢围巾?天气冷了,蓝醒应该用得到吧……

就在我心里胡乱猜测的时候,只见他又干笑两声,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但精致的铁皮盒子,递给我:“这是给你的!”

Caracal five

满当当的大盒子,像个精彩缤纷的百宝箱,蓝醒捧着盒子的样子,像个安静的天使。

里面五颜六色的手工星星糖,每一颗上面都写着字,蓝醒加油。

自从林永昼第一次跟我打听她,之后我便开始注意起这个冷漠但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病不算严重,结核性胸膜炎,但因为体内转氨酶过高,无法使用对症药物,连专家都一筹莫展,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一年,一边保守治疗控制病情,一边等待医学研究的最新进展。

留意多了,连她的家庭背景也稍稍了解,父亲在她刚刚满月的时候被发现跟女同事关系不明,母亲毅然选择离婚,一年之后有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此便成了母亲维护尊严的工具,任何环境任何场合,不论过程,她必须拿到第一名。

听到这些,联想起曾在书本扉页上看到的那句“蓝醒,你出生就是为了要赢”,我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在被母亲胁迫成长的时候是否有过怨恨或压抑,但我却感觉得到,在她漠视一切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骄傲坚韧的心,她接受来自母亲施加的压力,不动声色得为其拼搏,却不显疲倦,反而野心勃勃,傲然凌立在一切生活琐碎,或者说,她在这种被命运选中四面楚歌的夹缝里,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生存态度。

但是,这样内心强大的女生,势必不会被细微平常的宠爱所俘获,那个精心准备的糖果盒子,也只让她的眼神柔软了一下下,转瞬,便搁在窗台,毫无留恋。

Caracal six

答应帮林永昼送礼物的时候,我还有些疑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送。他嘴角扬起一抹意味复杂的笑,叹息道,“蓝醒那个人啊……高傲得很,她不会喜欢别人看见她生病的样子的。”

倒是解释了他第一次过来只跟我确认蓝醒的病房却并未进去的举动,我看着他,明亮好看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惆怅,眼神却是软的,大片大片的温柔蔓延出来,像手指覆在冬日的玻璃窗,周围立刻铺盖了茫茫水汽。

他现在的样子,多少有些委曲求全了吧。

而我,却想起印象中,那个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少年。

那是高中新生们准备军训之前,接受学生会组织的检查仪表,林永昼领着两个男生负责把守教学楼门口,他拿着两包湿巾,看见女生擦眼影跟睫毛膏,立刻二话不说递过去勒令擦掉,任凭小女生娇滴滴求饶,拒不通融;遇见戴首饰的,也只是一句没好气的“摘下来”,有次我从他旁边经过,正巧遇见一个女生因为不肯摘下一颗亮闪闪的发卡被他拦住,女生在被他第三次呵斥摘下的时候干脆冲他扬起脸:“不摘,就不摘,你能拿我怎么样?”结果只听到他一声冷哼,接着一把摘下那颗发卡狠狠得摔在地上,紧接着,在周围的唏嘘一片与女生的愤然啜泣中掏出钱包,轻蔑地丢过去,“多少钱,赔给你……”

任谁都看得出来那女生傲娇妩媚,像朵娇俏的芙蓉花,他却视若不见,不留情面不留余地的样子,像个冷血的人渣。

这个人渣在另一个人面前,却连关照都不敢造次。

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当我把礼物交给蓝醒的时候,她随意处之的模样,不也就是曾经的他。

那样千回百转万般踟蹰的心思,她却连他的名字都懒得问。

Caracal seven

我渐渐总结出林永昼出现的规律,每月单周的礼拜二下午,双周的周末,前者要爽约一场大型球赛,后者得牺牲两场半价电影。

几乎每次都会带礼物,花尽心思一份,犒劳跑腿小妹一份。蓝醒收到的有几米日记本、DIY陶瓷娃娃、毛线袜子……我收到的是零食、零食,还是零食。

因为他始终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大部分时间逗留,都是我们在聊天,走廊拐角的那个窗台,被他的高大对比得非常狭窄,以前我坐在上面空荡得像是缺半边的月亮,如今俩人肩并肩坐着,稍微一转眼,连他身上的香皂味都清晰可闻。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