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猫

先前的苦涩烟消云散,像雨过天晴的窗外,清新,透亮。

Caracal fifteen

我去卫校报到那天,林永昼提了大包小包送我到寝室,再三拜托室友们多多照顾,送出去的礼物看得我肉疼。

拿人手短,寝室女生们纷纷跑过来说好话,说你男朋友那么帅还那么亲切可亲,真是难得好男生。

我却知道,他以前,待人接物,从来都是眼高于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才不是什么烂好人。

但那时候,他更有血肉,漫不经心玩世不恭,只对喜欢的人温柔善良。不像现在,整个人和睦可亲,我却触不到他的心。

可是,他应当多少还是喜欢我的吧?不然,要怎么解释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无处不在的关怀?

幸福本不该诸多质疑,何况,这份感情原本就掺杂了欺骗的污点。

林永昼很快也去了新学校报到,开学一月左右,系里举办了新生大联谊,他老早就说要接我去玩。

室友们听说我要去亮相,纷纷出谋划策,凑了套裙子高跟鞋,还帮我化了桃花妆,集体将我送出门的模样活像派兵出征,老大一边挥手一边对我说:“亲,祝顺利亮瞎全场狗眼,胜利凯旋!”

我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着姑娘们笑闹的背影,不自觉鼻子发酸,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青春更教人感动,如果从前的苦涩晦暗换得今朝灿烂,也算是值得。

林永昼等在大门口,看见我,立刻迎过来,脸上笑意如常,我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虽然我精心准备的一身装束未必惊艳,但他眼底,却连丁点的波澜都没有出现。

心底沉郁着厚重不安,却佯装无谓,跟着他抵达舞会现场,角落里一帮人忽然高声起哄,林永昼只好拉着我过去介绍,“我家小朋友,叶栩栩,卫校的学生。”

话音落,趴在我耳边说,“别介意,这些都是我室友。”

我当然没那么小气,冲众人点头回应,却不想忽然被人指了过来,“不是吧!这女孩我妈妈住院时我见过的,是个在医院混零花钱的小杂工,不是卫校学生,林永昼你被骗了!”

我脑袋“嗡”地一下,之前想过谎言被抓包,却从未想过是因为身份问题,感觉周围一片复杂目光机枪一样对着我扫射,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时却被一只手紧紧握住,林永昼样子坦然,目光里却带着愠怒:“江城博你够了,栩诩是我女朋友,她去卫校报到还是我送过去的,乱七八糟瞎胡说什么,请你给她道歉!”

Caracal sixteen

我知道,众人之前,他愿给我维护,众人之后,自己定要给他一个解释。

“你同学说得对,我骗了你,其实我在那家医院的时候,就是个辍学以后没事做,四处做点零活的护工。一开始你问我,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是病人,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又喜欢上你,我想反正将来存够钱去念书,这段过去我也不愿再提起,不如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没有发生过……”林永昼叹了口气,转头看我,视线隔着一层迷离,没有愤怒没有哀伤,只有无边无际的迷离,让我心底升腾起一片恐慌。

就在我忍无可忍想要冲破那层迷离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轻轻一笑,笑容里夹杂了一丝惨淡,他像为自己开解一样,点头道:“也好,没有生病也很好。”

然后,有些脆弱地看着我说,“以后,不许再骗我了……”

Caracal seventeen

我从没想过,在林以昼身上,会看到那样痛楚而茫然的目光。

当然知道,他的痛并不是因为我的欺骗,而是一次次无力更改结局的无奈。

不管是蓝醒的“死”,还是我与他之间,一环扣一环的情感绑票,行到此,进退两难,而他不愿再有人受到伤害。

毕竟,眼下再怎么追究责怪,比起蓝醒的离去,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而加给他所有痛苦的我,眼看着彼此间所谓的感情越来越千疮百孔,却还是不肯放手,痴迷地执着这份岌岌可危的爱,以为赖着不放,就是拥有。

说到底,还是任性。

但我又如何躲过命运的清算?心中祈祷过千百万次不要到来的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又一年的冬天,在第一场大雪到来的时候,林永昼说要去堆雪人,新建的星空广场上人来人往,林永昼将我安置在一旁坐好,自己心无旁骛地走过去攒雪,附近打雪仗的孩子不坏好地朝他丢了个雪球,林永昼原只是不经意回了下头,接着整个人就顿住了。

心里冷不防冒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我知道,有些东西,强求也无用。

人群中,一个明亮生动的短发女孩,正欢快地团着雪球,脸上冻得红扑扑,嘴里一直在哈气。

在她大大的红色背包上,挂着一只脏脏旧旧的小雪人。

Caracal eighteen

一整栋楼在你眼前轰然倒塌的感觉。

整个城市的马路碎成一块块的感觉。

玛雅人的预言成真,全世界都在瞬间消失的感觉。

Caracal nineteen

分手,是我跟林永昼提出来的。

这也许,是我在这段畸形的爱恋中,所能拿出来的,仅剩的体面。

虽然我知道,自打定主意说谎欺骗林永昼那天起,便永远失去了体面的资格。

电话里,林永昼久久未发出声音。我知道,他此刻聚集在心底的,不仅仅是对我欺骗他的愤恨,还有,两年之中,无时无刻浸在生活中的巨大伤悲——这些,凭我一句苍白的分手,是根本无法平息掉的。

“知道吗?我曾经把你当成蓝醒的影子……”隔了许久,林永昼终于还是开口,声音是疲惫的,“我觉得你是我跟蓝醒之间,很微妙的一个存在。所以,当你告诉我她不治而故,我一边难受,一边把你假想成她的延续,因为只有看到你,我才能想起她。”

拿着话筒,身上的血液像是在慢慢凝固,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流逝,却不觉得冷。

大概,在林以昼“爱着”我的时候,也是这种麻木又痛苦的感觉吧。

“但是……”他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你知道吗?我觉得这种转嫁的感情对你而言很不公平,我每一天都在为此愧疚,想要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还希望有一天可以真正的,喜欢上你!”

犹如一记当头棒喝,我忽然惊醒,——原来,他其实是有可能喜欢我的。

就算是希望渺茫,但谁也没有否定那个可能。

但是现在,所有的后悔惋惜已经无用,因为,那个可能,像一朵小小的火焰,已经被我浇熄扑灭了。

林永昼最后对我说,“知道吗?对我来说,最让我心寒失望的并不是看见蓝醒的那一刻,而是在那之前,有两年多的时间,你做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你,可你却眼睁睁看着我痛苦煎熬,袖手旁观。叶栩栩,你敢说,你是真的爱我吗?”

Caracal twenty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满脸泪水,却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所谓难过,比起惭愧,实在微不足道。

我有什么脸面去哭呢?

没错,我有那么多的时间跟他坦白真相,却宁愿背负不安统统错过,林永昼恨得不是我骗他,他恨得是——假如蓝醒没有出现,我将选择永远骗下去。

说到底,我自私任性,从头到尾,最爱是自己。

好在,梦境破碎,拨开迷雾,看清了这样的自己。

欠林永昼的,欠蓝醒的,也许我永远都无法偿还,但我还是希望,当有一天,修复好眼下千疮百孔的自己之后,可以走到他们面前,亲口说一声抱歉。

青春路途,再多艰难苦涩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颗心在暗室浸泡,生出阴暗的枝芽。

我愿意反省,却不会过度苛责,因为我知道,那样揪心不堪的错,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未来的生活,我愿过得明朗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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