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猫

原本,就不该充满期望才对,也是我自不量力。

收起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我去把小雪人交给蓝醒。出乎意料,当她把雪人拿在手里的时候,竟是扬起嘴角,笑得灿烂清脆,久久,才将它挂在床头,然后,忽然抬头,目光晶亮地看着我,声音像长了翅膀一样轻灵:“小妹,我可能要出院了!”

Caracal eleven

原来,这才是她高兴的理由。

其实并不是出院,而是蓝醒的爸爸一直在联系上海的一家胸科医院,专家组已经为她制定了另一套治疗方案,但因为她妈妈始终不肯答应而搁浅。后来经过全家人苦劝,外加蓝醒在这里的治疗一直无进展,她妈妈只好妥协,答应带她去上海试试看。

“比起学校里那些功课,倔强才是人生最艰难的作业,考第一名很简单,活得轻松不用惦念那些所谓的苦大仇深,好像要等到下辈子那么远。”

这是蓝醒在临走时,对着小雪人,轻声发出的哀怨。她将雪人握在手心的模样,有太多的意味深长,我忽然想,之前代林永昼送过那么多的东西她都没有过问,其实,她都知道的吧。

而在她的床铺入住了新的病患之后,我才如梦方醒——没有蓝醒,林永昼还会来吗?

或者,没有蓝醒,他是不是就能看到我了。

Caracal twelve

两个假设,于我来说更像是两种命运,前者揪心断肠,后者……或许,我应该赌一回。

在蓝醒离开的第三天,我顶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去找林永昼,身上的单薄衣裤抵不过寒风凛冽,我站在校门口冻得瑟瑟发抖,好像只有将自己置于煎熬难耐,才能消减我即将犯下的错误。

林永昼看见我的时候,我已经在大雪里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看着他脸色温和地朝我大步走来,眼泪立刻不管不顾地流下来,我立刻跑过去扯住他的胳膊:“怎么办,蓝醒姐姐死了……医生说过她的转氨酶已经降下来可以用药了,可打了针还是肝衰竭……那我呢,我会不会死?”

泪水泛滥,绝不是为了逼真效果的假装,而是因为,我分明知道,自己要为这一刻的谎言,付出此生难安的代价——却又不得不屈服,贪恋眼前这份难以抗拒的依偎。

就算卑鄙,就算从此忐忑煎熬,但是,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就让我背负所有的罪恶与亏欠,沉沦在这窃取的关注。

林永昼看上去很平静,好像蓝醒的“离开”就像这眼前纷纷扬扬的雪,雪还在,每一年都在,哪怕天亮之后就会融化蒸发,但她却永远长存密封在他的心里,任谁也触摸不到那一块冰冻的凉。

我早已做好准备,走到这一步,“害死”蓝醒,他必然会还她永生。

但我知道,即使身上带着怎样的伤疤,他都不会颓废消沉,要做一个配得起蓝醒的男生,他堕落不起。

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我穿好,他样子依然温和,只是眼神蒙上了一层不愿示人的苦涩。伸手拨了拨我头上的雪花,他勉强笑了笑:“傻瓜,你不会死的,蓝醒也没有死……”顿了顿,直起身来,仿佛是对我又好像自言自语道:“咱们堆个雪人吧!”

他送我到医院,在休息区的空地上,光着手攒雪,一点一点,倔强而疯狂的样子更像是在发泄,几次想要破功告诉他真相却还是咬牙忍住,看着他终于堆了个大大的雪人,放肆大笑的样子撕心裂肺,我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默默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比起邪恶的私心,这不诚恳的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Caracal thirteen

或许是被我伪装的可怜打动,又或许,我身上残留着某种与蓝醒有所关联的影子……总之,在蓝醒离开之后,林永昼没有抛下我,仍然按照从前的规律定期出现。

只是,他眼底的神采大不如前,有时候,感觉他的人虽然就在我旁边,整个人却飘忽不定,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掉。

——可,他还是在我身边,不管怎么样,这个人还是愿意陪着我的。那么,只要我耐心一点,等他将现下的悲伤铲除之后,他的眼睛,总会落在我身上。

哪怕,那一天漫长得没有期限。哪怕,在每一天的等待中,惴惴的惶恐与担心谎言被拆穿的惧怕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炸得我粉身碎骨。

我知道,不管我有多么堂皇的理由,都不能成为欺骗林永昼的借口,可即便是回到从前,我的选择都不会变。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让这个光鲜灿亮的少年对我温柔以对,我又怎知,这世界对我并不苛刻,晦涩难当时,掀开一角希望,冲过去,就是未来。

我可以承受一切艰苦朴素的生活,唯独无法抗拒未来的诱惑。

Caracal fourteen

时光波澜不惊地过去半年,林永昼即将参加高考,我对他说,自己最后一个疗程的治疗已经结束,等他考试完,我就可以停止用药,出院回家,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其实是,我在做护工的这段时间,存了一点钱,足够我去念个卫校,将来做一个稳当的护士。

我鼓气勇气问他,“等到我好起来,能不能做你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淡化一段感情需要多久的时间,我只知道,良辰美景近在眼前,只想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落实一份完整。

在我满腔期待的目光下,林永昼低下头,沉默许久,才伸出手来,揽过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即便心里很清楚,他长长的沉默是犹豫是割舍是不情愿,却还是臣服他最后的决定,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高考结束,他带我到蛋糕店,给我买了个漂亮的大蛋糕,看着我吃,脸上一直在微笑。

我便知道,这本是他想送给另一个人的奖赏。

填志愿的时候,他对我说,“以前蓝醒总说喜欢清华,我文科烂得要命,却还是偷偷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北京,念清华,跟她在一起……”

奶油含在嘴里,慢慢融化出一腔苦涩。

却见他忽然抬起头,深呼了一口气,“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吧,这次考得一般,爸妈建议我在本市念大学,也好,留在这,还可以照顾你!”话音落,伸手揉揉我的头发,掏出笔来,写下了本市的一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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