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归途

血线沿着他额头淌下,戴子葳恍惚间听到余朝暮的叫声。他在说什么?是不是说人生总有进退,要陪我一起走?还是说他没事一点也不疼?

——我也没事,不疼的,你不要担心。

7.

医生检查说戴子葳有轻微脑震荡,最好住院观察几天——他得知戴子葳有家族精神病史后,最好变成了必须。

戴子葳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余朝暮支开周围同学,对他悄悄道:“帮我把他们弄走。”

余朝暮了然,戴子葳从小就要求自己整洁体面,对待旁人也务必温良恭俭,如今躺在床上一脸憔悴,要他以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示人怕是比杀了他更难受。

于是天天来医院探望他的便只有余朝暮和莫寒两人。在医院,他们见到了戴妈妈。拗不过儿子的戴妈妈答应带他回附中,但却是在戴子葳外公外婆家住,绝不踏进师大家属院半步。

大概是当年的流言蜚语对她伤害颇深,戴妈妈见到余朝暮二人显得并不热络,甚至冷淡。

所以每次他们来陪床,戴妈妈都会自动消失。

“看看今天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噔噔噔噔,黄金咖喱饭!”

戴子葳笑得腼腆,因为余朝暮逗他:“子葳,你裹着纱布还挺像阿三的哈!”

“别听他的,你见过宝莱坞哪个明星有子葳这样白的?”莫寒一边说着,打开饭盒道:“医生说恢复期间要吃清淡点,咖喱只许吃一口,一口哦!”她用勺子挖了一勺咖喱饭,“张嘴!”

戴子葳不好意思了,摇头说:“我自己来吧……”

“我们是朋友,客气什么,来,啊——”

余朝暮看着有趣,抢过勺子来也要喂戴子葳,“我试试、我试试,来!啊——”

“喂喂,你小心点别把汤洒衣服上!”

直到余朝暮和莫寒走后,戴妈妈回到病房,看到儿子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

——这些年躲在小城,让儿子远离朋友,大概真的是自己错了吧,有多少年没见到他这样笑了?

只是,如果让时光重新来过,戴妈妈一定会后悔自己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如果能选择,她一定会带着儿子老死在小镇上——少个朋友、少些欢笑,总比再也看不到儿子强!

8.

“什么!”余朝暮失态地抓住莫寒肩膀,“你有子葳的消息?”

“疼!”莫寒使劲挣开,“我在淘宝上发现有个人在找一件铜葫芦,可能是他。”

让戴子葳挨揍的铜葫芦?

“就在咱们市,我怕真是戴子葳会打草惊蛇。”

自从高中毕业就失去了戴子葳的音讯,余朝暮对这个消息格外看重,“去你家,好好研究一下。”

莫寒大学毕业后开了家淘宝店,平日里除了程式化的“亲,不议价哦!”“亲,包邮哦!”之外,逛逛同城跳蚤市场就是她最大的消遣。

然后她发现了那个名叫“独自等待”的同城网友在满世界发布消息求一个铜葫芦,描述的模样和当年戴家丢的那个如出一辙。

——嗨,你这名字挺有意思,等待什么呢?莫寒知道这是部电影的名字,故意问道。

——等待戈多。那人却来了这么一句,莫寒觉得有趣,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当时只觉得巧合,并没有想到那人就是戴子葳。

直到他闲聊时无意间透露出对师大家属院的熟悉与眷恋。

你多大啊?

二十四。

这么说,非典那年……

呵呵,那年什么地方也不让去,只能在家呆着,我还犯错误挨了顿揍。

余朝暮听罢激动不已,语无伦次道:“这、这不是他?是他!还能是谁?”

两人在之后的一周里二十四小时轮班蹲点,终于在周五晚上九点半看到“独自等待”的头像亮了起来。

——嗨!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聊过的哟~余朝暮模仿莫寒的口气道。

——额,你好。

余朝暮晃着莫寒的手臂,“你看!这语气,是他!”

莫寒让余朝暮站一边,自己坐在电脑前考虑如何措辞。

余朝暮毕竟家学渊源,待心情平复后,指点着莫寒三言两语就套出了戴子葳现在的住址。

“等等,”莫寒有点担心,“你说我们有铜葫芦,万一去了拿不出来怎么办?再伤他一次?”

余朝暮眼神一暗。

两人拼凑记忆想出当年戴子葳说过的那座山,千里迢迢跑去,却发现时过境迁那里早已没了这种风水物,唯一一枚被供奉在观音堂,已经有三十年的历史。

余朝暮好话说尽,差点跪在住持面前,终于打动老和尚,让他们带着铜葫芦下了山。

返程飞机上,莫寒冷眼看着余朝暮,半天只说了一句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9.

戴子葳在医院住了一周多,余朝暮天天去看他,让他有种错觉,似乎又回到了当年跟在余朝暮后面乱跑乱窜的时光。那天下午,余朝暮做完单元测验过来,抱怨题太难脑细胞损失惨重,聊了两句便哈欠连天。戴子葳顺势说自己累了想休息,于是余朝暮也趴在他病床旁边打起盹来。

等余朝暮细密轻柔的呼吸声均匀下来,戴子葳睁开眼,细细地凝望着他。

乌黑硬朗的头发,棱角分明的脸庞,戴子葳想,其实余朝暮的样子已经变得和小时候大不相同,时光面前,每个人都在无力地改变着自己,又怎么能勉强他一成不变呢。

拥抱?也怪难为他了。还是放下吧,不能利用他的怜悯,把友情变成负担。

戴子葳看到余朝暮右侧的眉,眉梢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他伸手想去摸摸它,看呐,总有一些是时光带不走的,这不就足够了么?

——啪!余朝暮忽然醒转,想也没想一巴掌扇开了戴子葳的手。

“你干什么?”余朝暮猛地起身,后撤半步警戒道。

戴子葳眼中划过受伤的情绪,默默捂着发红的手掌,摇头不语。

原来,时光什么都没留下。

那天之后,直到戴子葳出院,余朝暮都没再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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