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衾

一拜天地,拜谢天恩,让我与他相遇。

二拜高堂,拜谢父母,许我与他相守。

夫妻对拜,拜谢郎君,使我深情不负。

礼成。

江上的喜船摇摇晃晃,鱼小棉被喜婆搀着走进洞房——这会是她终生难忘的时刻。

大红的锦缎将房间衬得红艳刺目,她看到一张白净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那张脸上空虚悲哀的神情,她看到那只漂亮的翡翠鱼就握在这傻少爷的手上——他正呆呆地看着它,不笑,也没有表情。

“阿——五。”

当他念出这个名字,这的确是鱼小棉终生难忘的一刻。

8.

奈何城中竞悲鸣。

滔滔江水如泣如诉,喜船上大红色的绸子在风中瑟瑟发抖,让人不寒而栗。鱼小棉的喊声划破夜空,船上的人们却颇有默契,无人回应。直到那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从洞房里逃出来,停在钱默峦的面前。

她该问他,这是为什么?

她却问不出,当她看到那条翡翠鱼,她怕知道答案。

钱家人丁不旺,自从少爷出了事,夫人便时常请高人起卦,都说他钱家当是有此一劫,只要小少爷钱静峰能在二十四岁这年找到天定姻缘,往后便能多子多福,子孙后代富贵安康。

那日钱默峦求来的上上签,竟是个难得的吉兆,签意说钱家少爷的姻缘已到,自有红线相引。想到红绳,钱夫人一下子便想起了那个和钱静峰拽着同一根红绳的鱼小棉——自此便认定了鱼小棉是她的孙媳妇。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鱼姑娘心里的人是钱默峦。

“我留在钱府的那日就已经立下重誓,今生绝不娶妻,不生子,一生尽忠——夫人说,少爷只有娶了你,往后才得平安。”

鱼小棉冷冷地笑了,“你是为了这种鬼话,才来骗我嫁给那傻子?”

“我不是相信夫人的话。”钱默峦认真地答道,“甚至连那支灵签都是我伪造的——我只是想要回我的翡翠鱼。”

鱼小棉笑了,笑声在黑夜中格外的敞亮和刺耳,“你可想过,阿爹若是知道了,又怎么会放过钱家……”

忽然地,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啊呜……”她叫他,她问他,“那才是你想要的,是吗?”

那天,阿五从山寨里逃出来,也曾经在那条山路上没命地奔跑——那正是少爷跑过的那条路。大雨早已经停了,山路湿滑,他摔了不知多少个跟头,却丝毫不敢放慢速度,只是想要早点知道少爷的下落。

少爷是全天下待他最好的人,他说过会来救他就一定会来——这一点,阿五从来没有怀疑过。

待他终于找到钱府的宅门,他却宁愿少爷是把他忘了。

听说,钱少爷只身一人前来认亲,却因为身上没有信物,被关在门外无人理会。他在大雨中跪了一天一夜,饥寒交迫,神志模糊之际捡了一碗别人吃剩的酸菜鱼——那只不过是店家留着去喂猪的东西,却让他挨了狠狠地一顿打。他在棍棒和暴雨下打滚,嘴里含糊地喊着,“啊呜,救啊呜……”

他在那冰冷的雨水中不知躺了多久,才被途径此地的清源寺僧人所救。

大夫们都说少爷没救了,让钱家准备后事,只有狂奔回来的阿五在病榻之前长跪不起,央求住持大师救少爷——能用自己的命换少爷一命也在所不惜。

大师问他,你何故如此执着生死?

他只说,少爷是待我最好的人,少爷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不知是佛祖被他的诚意感动或是上天觉得钱家的劫难还不够——少爷醒了,却再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他只记得一句话,一个念头——救阿五。

他再不会叫他啊呜了。

“啊呜。”她叫他。每次听到,都让他想起从前的少爷,“对我,你可曾有过半分喜欢?”

“你很像他。”

鱼小棉甜蜜地一笑,“你未曾爱我分毫,我却爱极了你。”

那是她最后的一个笑容,也是她最后的一句话,她说完,便纵身跳入了冰凉的江水中——她是一条抓不住的小鱼,钱默峦伏在船舷上,等着她像鲤鱼一般一跃而起。

但她却再也没有浮上来。这对情意幻灭的绝望犹如一个巨大的浪头,将这条怀揣深情的小鱼,狠狠击入冰冷的江底。

9.

佳期已却,兴尽,对愁容。

鱼爷一夜白头。

漕帮集齐人马的那天,整座清源城如同一座死城,街上连一个乞丐都没有。

鱼爷下令,第一个冲进钱家的赏大洋五十。钱家上下,不分男女,无论老幼,一律用渔网捆住,拖到船上沉江。

钱默峦轻轻推开少爷书房的雕花木门,那穿着白衣白褂的人还坐在书桌前——他写字的样子总是如此的好看,和从前不差分毫。

“少爷。”他将那张满是墨迹的宣纸拿起来,“好看。”

“给,给阿五。”

钱默峦便笑,将那宣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少爷,你可还记得南山的清源寺里的那间大屋?你去找那里的和尚便能知道——你要听我的话,留在在那儿……等我。”

他并不清楚自己还会不会去找他,却依旧想给他留下个念想。

“少爷,你记住了没有?对我重复一遍。”

“南山,和尚,阿——五。”

“是了。”

钱默峦长出一口气,带着他走到后院门口。

“少爷。”他叫他,只是想看他回头,那一瞬间的笑颜,“跑快些。”

此后种种,只求佛祖保佑,少爷一生未曾对谁心怀恶意,若有恶报只报应在他钱默峦一个人身上就好——他相信,这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当那抹白色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钱默峦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哪唯一一个致命的执念。

报仇。

他要报仇。

“老爷,我早先在清源寺里存了一笔香油钱,托主持大师留了一间僧房,相信鱼家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在佛前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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